第(3/3)页 曹操接过茶盏,却无心饮用,只是长叹一声: “申氏兄弟若失,则东三郡门户洞开。” “刘备若得此地,便可威胁川蜀门户,况荆州仍在其手,唔……” 说着,又是一阵眩晕。 自枝江征战无果回来以后,曹操的偏头痛愈发严重。 几乎每日至少一犯。 “父王!” 曹丕急忙扶住,“太医!快传太医!” 曹操摆手制止,“无妨。” 他强打精神,对众臣道: “诸君且退下,孤要静思对策。” 众人退下后,殿内只余曹操父子二人。 烛火幽微,映得曹操面色愈发晦暗不明。 显是对东线战事愁闷不已。 曹丕见状,趋前低声说道: “父王,儿臣近日偶遇一异士,或可为父王解忧。” 曹操抬眼,略显疲惫地问道: “哦?何等人物?” 曹丕恭敬道: “此人姓管,名辂,字公明,平原人士。” “此人自幼便喜仰视星辰,夜不肯寐,父母不能禁止。” “常云家鸡野鹄,尚自知时,何况为人在世乎?” “与邻儿共戏,辄画地为天文,分布日月星辰。” “比及稍长之时,即深明《周易》。” “仰观风角,数学通神,兼善相术。” “天下皆号其为神童,是“年少成名的大才。” 曹操眉头微挑,又问: “可有实证?” 曹丕立即道: “确有奇事。” “一日管辂至郭恩府上,忽有飞鸠栖于梁上,悲鸣不止。” “管辂当即断言:‘明日当有老者自东方来,携豚酒相访。’ “主人虽喜,当有小厄。” “次日果有客至,一如所言。” “郭恩谨记管辂警示,命客人节饮慎食,小心火烛。” “不料射鸠之时,箭矢中枝反弹。” “竟伤一小儿手臂,血流不止,举家惊惶。”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: “还有他事?” 曹丕又道: “管辂曾访安德令刘长仁,见喜鹊急鸣于屋脊。” “管辂道:‘鹊言东北有妇,昨夜杀夫,将嫁祸西邻。’ “不过日暮,当有讼至。” “果然黄昏时分,东北村民来告,邻妇杀夫后反诬西邻仇家所为。” 曹操听罢,抚须沉思: “此人倒有些门道,可召来一见。” 次日,管辂应召入府。 只见他身长不足七尺,形貌粗陋,皮肤黝黑。 蒜头鼻上生着几颗麻子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,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。 入殿后也不跪拜,只是随意拱了拱手: “山野之人管辂,见过魏王。” 曹操见其形容邋遢,毫无威仪,心中顿生不悦。 但碍于曹丕情面,勉强道: “闻先生善卜,不知可愿为孤一测?” 管辂咧嘴一笑,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: “卜卦小事,不过……” 说着,拍了拍酒葫芦,“得先润润嗓子。” 曹操脸色一沉。 曹丕见状,连忙命人取来美酒。 管辂接过酒壶,仰头痛饮,酒水顺着胡须直流到衣襟上也浑不在意。 饮罢抹嘴道:“痛快!魏王想问什么?” 曹操强压怒气,冷声道: “先生既通卜筮,东三郡之事,可有明示?” 管辂仰首饮尽壶中残酒,衣袖拭过胡须,忽而敛容正色: “岁在乙巳,章武五年,天狗食月于翼轸之分。” 他掐指虚划,声音渐沉,“当有宗室大将,星陨东南。” 曹操闻言,眉峰骤聚: “此言何意?” 管辂醉眼朦胧,却透出几分清明: “天机不可尽泄。” “魏王只需记得,今年慎遣宗亲出征,尤忌东南兵事。” “荒谬!” 曹操拍案而起,案上竹简震落一地。 “孤麾下猛将如云,岂会因尔等方士妄语畏首畏尾?” “来人!将这狂徒逐出!” 侍卫持戟上前,管辂却放声长笑,踉跄着向殿外走去。 曹丕见曹操面色铁青,连忙奉茶劝慰: “父王息怒,江湖术士之言,岂可尽信?” 曹操接过茶盏却不饮,咬牙道: “装神弄鬼之徒,也敢妄议军国大事!” 忽觉一阵眩晕,茶盏脱手坠地,摔得粉碎。 “父王!” 曹丕慌忙扶住。 曹操摆手: “无妨。” 目光却追向殿外管辂离去的方向,低声喃喃,“东南……宗室……” “这样子桓,你马上派人去告诉曹仁。” “上庸三郡能保则保,不能保切不可强求。” “……喏、喏……” 越是到晚年,曹操性情便越是感性。 开始变得愈发重视亲情起来。 他不止一次派人去找丁夫人,劝她回来。 可丁夫人始终避而不见。 数年前,曹操在河北损失了夏侯渊。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另一名股肱大臣了。 曹丕小心翼翼地伺候曹操睡下,躬身离去。 是夜,曹丕秘密造访管辂下榻的客馆。 烛光下,管辂正箕踞独饮。 见曹丕到来,也不起身,只是笑道: “世子夜访,不怕魏王知晓?” 曹丕示意左右退下,亲自掩上门扉,郑重作揖: “先生日间所言,丕思之再三,恐有深意。” “特来请教。” 管辂为曹丕斟酒: “世子所虑,非在东南战事吧?” 曹丕指尖轻颤,酒水溅出杯沿。 他压低声音:“先生明鉴。” “丕虽居世子之位,然……” 他环顾四周,几不可闻道,“……然子建才高,深得父宠。” “每见父王与子建谈诗论文,丕便如坐针毡。” 管辂凝视杯中晃动的月影,忽问: “世子可知‘李树代桃’之典?” “这、这是《汉乐府》的诗集。” 作为三曹之一,曹丕的文学才能也不弱。 自是一下子便听懂了管辂的话外音。 “不错。” 管辂仰头饮尽杯中酒,“桃李本同科,何必争春风?” “世子只需谨记:务本实,远虚华,自然根深叶茂。” 曹丕急切追问: “先生是说……?” 管辂大笑,“天意早定,世子何必忧心?” “若世子非要追问,那在下只能赠世子四个字——‘守拙藏锋’。” 正踌躇间,管辂已起身送客: “夜已深,世子请回吧。” 曹丕会意,从怀中取出一袋金珠: “区区薄礼,聊表谢意。” 管辂却将金珠推回: “山野之人,要这些阿堵物作甚?” 说罢,竟自转身入内,留下曹丕独立中庭。 夜风微凉,曹丕立于廊下,目送管辂的身影消失在街角。 身后,心腹谋士吴质趋步上前,低声道: “世子,大王命八百里加急传令曹将军,是否即刻遣使?” 曹丕目光幽深,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,沉吟不语。 吴质一愣,见曹丕不语,接着说道: “军情紧急,若迟了,恐误大事。” 曹丕忽而冷笑: “季重以为,子孝此战若胜,于国于孤,孰利孰弊?” 吴质闻言,神色一凛,不敢轻答。 曹丕负手望向夜空,声音低沉: “诸叔父拥兵自重,父王在时尚能制衡。” “若他日” 话未尽,却已透出深意。 吴质会意,试探道: “世子之意是” 曹丕转身,目光锐利如刀: “传令可发,然父王口谕需略作调整。” 他取过竹简,亲自提笔,笔锋在简上沙沙作响。 写罢,交予吴质,“照此传达,一字不可易。” 吴质接过细看,只见书信内容虽然也是催督曹仁赶快支援上庸。 但却又将“尽力而为”的意思给隐去了。 形成歧义,仿佛在暗示曹仁上庸乃东三郡门户,关乎国运。 王命尔不惜代价,务必克之似的。 吴质额角渗出细汗,低声道: “世子,此令” 曹丕冷然截断: “父王忧心国事,孤身为人子,自当分忧。” “曹将军乃国之栋梁,必能体会父王苦心。” 吴质不敢多言,只得躬身: “臣这就去办。” 曹丕算是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比较奇葩的皇帝了。 他是极为罕见的,同时砍掉皇权三条大腿的皇帝。 这三条大腿是:宗室、外戚、宦官。 其中,宗室对拱卫皇权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。 但曹丕不知抽了什么疯,防范宗室比防范外姓大臣还要厉害。 他宁愿相信外姓人,也不愿相信自家人。 对待宗室——尤其是近支宗室,可以用严苛来形容。 曹氏诸王在此原则下,简直动弹不得。 这样做的结果,就是等到高平陵之变时。 曹魏远支宗室中,能够寄以重任的人已经凋亡殆尽。 剩下的人,完全起不到相应的支撑作用。 宗室成员不管在个体上还是在整体上,都没有能力胜任当时复杂的环境和变局。 从曹叡托孤于曹爽时的纠结,再到曹爽在高平陵之变的拙劣表现。 以及后来曹魏皇室对于司马氏的反抗,几乎都没有远支宗室的任何身影。 而这些人,在制度设计中,本来应该是国家的支柱。 都说魏晋朝是给世家大族卖钩子。 但至少在曹操一代,他还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底线。 那就是重用夏侯曹,通过扶持宗室来与世家形成抗衡。 使得国家大权不至于完全落入世家大族手中。 即便曹操到了川蜀,让渡了部分权力给本土豪族,这个原则依然不可撼动。 可曹丕的想法不一样。 他认为这些叔叔伯伯、掌握了国家的主要权力。 他必须扶持自己的心腹起来,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。 为此他不惜把权力大量让渡给世家。 自废武功,废掉了不少曹氏宗族。 如果问,司马懿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崛起的。 那毫无疑问,就是在曹丕一朝开始壮大的。 曹操推行“唯才是举”,其实就是变相的打压世家。 而曹丕为了更好地投入世家怀抱,推出九品中正制这种有利于士家的制度。 正因为有利于士家,所以曹丕才更好将之拉拢,收买人心。 待吴质退下后,曹丕独自立于庭中,夜风吹动袍角。 他望着星空,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: “诸叔父子建” “莫怪子桓心狠,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大魏的江山社稷着想。” …… (此为上庸三郡图)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