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“郑兄弟,铺位都给你们腾出来了,你们就睡那儿。” “营中规矩,夜里听号声熄灯,不得喧哗吵闹。” 郑芝凤连忙答应: “明白明白。” 很快,营地外传来三声低沉悠长的号响。 赵老八一口吹熄了油灯,帐内瞬间陷入黑暗,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躺倒声,众人准备就寝。 郑芝凤躺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,盖着一床薄被,望着头顶漆黑的帐篷顶,毫无睡意。 先前的所见所闻在他脑中不断闪过,汉王军中的一切事物,都让他颇感新奇和震撼。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,试探着小声开口,想和同帐的士兵们拉近些距离: “诸位兄弟,都睡了吗?” “咱聊聊如何?”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,赵老八的声音突然响起: “还没呢,郑兄弟,你想聊啥?” 郑芝凤心中一喜,便打开了话匣子: “咱聊聊生平呗,互相认识认识。” “我是打福建海边来的,家里是跑船的。” “我和几个家里的兄弟,从小就在海上漂,见过不少风浪,也去过不少地方。” “东边的日本国、朝鲜国,南边的吕宋、暹罗,都去过……” “如今久在陆地上,还有点想家了。” “你们是不知道,那大海,嘿,真是无边无际;” “有时候蓝得晃眼,平静得像镜子;有时候发起怒来,浪头比山还高……” 他正说得起劲,黑暗中,一个带着陕北口音的声音好奇地打断了他: “海?” “海是个啥东西?无边无际?” “咱只见过黄河发大水,那水势就够吓人了,还能有比黄河还大的水?” 郑芝凤闻言一愣,他突然意识到,这些生在西北的士兵,可能从来没见过海。 他想了想,试图解释道: “海嘛,就是……就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湖。” “大到你看不到对岸,全是水,和天都连到一起了。” “看不到对岸的大湖?”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喃喃道, “那得有多少水啊……要是能引到咱们陕北去,那十里八乡的旱地就都有救了!” “我爹当年就是为了和邻村争水,被打破了头,没钱看大夫,没熬过去……” 那声音渐渐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哽咽。 立刻有人接话道: “要是有那么多水,咱陕西三边也不至于旱成那样。” 郑芝凤苦笑一声,随即开口解释道: “弟兄们,这海水是咸的,又苦又涩,不能喝,也不能用来浇地。” “啊?咸的?不能灌地?” 先前那陕北兵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和不解, “那这老大老大的水,除了能行船,还有啥用?不能吃不能浇地的……” 郑芝凤一时语塞,他发现自己很难跟这群来自西北的边军,解释海洋的战略价值、贸易利益。 于是他话锋一转,随即反问道: “光说我了,还不知道各位兄弟叫什么名字?” “又是怎么来到军中的?” 这下打开了话匣子。 那个带着陕北方言的老兵率先开口,声音粗粝: “哪有什么名字,家里爹娘都叫我栓子。” “早年家里还有几亩薄田,后来年年闹灾,朝廷的赋税却一分不少。” “当兵当了这么些年,一点粮饷见着,还得靠家里接济……” “直到后来跟着大王造反起事,咱才算过上了好日子,饷银足额,时不时还能闻到点油腥。” “前些日子,大王还给咱们这帮老兄弟分了地,发了婆姨!” “老子折腾了几宿,婆姨差点没下得了床……” 旁边一个声音笑骂道: “王老栓,你狗日的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。” “大王让你娶婆姨是传宗接代的,你他娘的别把人家搞坏了!”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,充满了粗犷的行伍气息。 王老栓也不恼,嘿嘿笑道: “咋了?羡慕啊?” “等你们这群新兵蛋子立了功,大王也一样给你们发婆姨!” “要我说,你们这帮民兵才是命好,大王打进来就给你们分了地,不用像咱这样在战场上舍命冲杀……” 王老栓话还没说完,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年轻士兵连忙打断了他: “说啥狗屁呢。” “咱们虽然分了地,但也不是啥白眼狼。” “我爹娘就让我来从军,说是要报答大王的恩情。” “等着吧,训练了这么久,三天之后老子一定把明军的腚眼子给捅穿……” 郑芝凤躺在床上,静静地听着这帮士卒的聊天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 他从这些朴素甚至粗俗的对话中,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隔阂。 他见过海外世界的广阔与富庶,可这些士兵的世界曾经只有饥饿、租税和绝望。 同样都是曾经的大明子民,一家本是海盗,一家本是流寇,都是那帮官绅老爷们最看不起的反贼。 可这帮流寇,已经逐渐转形成了新的政权,而他郑家虽然得了官身,可始终还是得不到朝廷的信任。 就这样,在断断续续的夜话中,帐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变成了此起彼伏的鼾声。 郑芝凤也在这片陌生的环境里,怀着复杂的心思,慢慢进入了梦乡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