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贾雨村攀缘复官职 林黛玉辞父进京都-《红楼梦白话文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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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贾母问林黛玉读了什么书,林黛玉回答说:“只刚念了《四书》。” 林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了什么书,贾母笑道:“读的什么书啊,不过是认得两个字,不至于做睁眼瞎子罢了!”

    一句话还没说完,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,丫鬟进来笑着说:“宝玉来了!” 林黛玉心里正疑惑着:“这个宝玉,不知道是个多么惫懒、多么懵懂的顽童?不见也罢了。” 正想着,丫鬟的话还没说完,就已经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: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,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;身上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,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,外面罩着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,脚上穿着青缎粉底小朝靴。

    他的脸像中秋的月亮一样圆润饱满,气色像春晓的花朵一样鲜艳动人;鬓角修剪得像刀裁一样整齐,眉毛像墨画的一样乌黑浓密;脸颊像桃花瓣一样粉嫩,眼睛像秋波一样清澈明亮。即使在发怒的时候,脸上也像带着笑意;就算是带着嗔怪的眼神,也含着情意。脖子上戴着金螭璎珞,还有一根五色丝绦,系着一块美玉。

    林黛玉一见,心里猛地一惊,心跳瞬间加快,手心都冒出了汗,心里想:“好奇怪啊,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,眼熟到这种地步!” 只见宝玉先向贾母请了安,贾母就命令他:“去见见你娘再来。” 宝玉转身就去了。一会儿回来,已经换了一身衣服:头上周围的短发都结成小辫,用红丝系着,一直攒到头顶的胎发处,总编成一根大辫,黑亮如漆,从头顶到发梢,串着四颗大珠子,用金八宝做坠角;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,仍旧带着项圈、宝玉、寄名锁、护身符之类的东西;下面露出半截松花撒花绫裤腿,穿着锦边弹墨袜,厚底大红鞋。这样一来,更显得他面如敷粉,唇若施脂,眼神流转间满是多情,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。天然的一段风流气质,全在眉梢之间;平生的万种情思,都堆在眼角眉尖。看他的外貌,实在是极好的,但很难知道他的底细。后人有《西江月》两首词,评价宝玉再恰当不过了:

    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傻如狂。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。潦倒不通世务,愚顽怕读文章。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!

    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。可怜辜负好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。寄言纨绔与膏粱:莫效此儿形状!

    贾母笑着说:“外客还没见呢,就先脱了衣裳,还不快去见你妹妹!” 宝玉早就看见多了一个姊妹,心里料定是林姑妈的女儿,连忙走上前来作揖。互相见过礼之后,宝玉回到座位上,仔细打量林黛玉的模样,觉得她和众人都不一样:两弯眉毛像蹙着又像没蹙着,带着一丝轻烟般的愁绪;一双眼睛像笑着又像没笑着,含着脉脉情意。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,身上透着娇弱的病容,眼角挂着点点泪光,呼吸微微带着娇喘。安静的时候,就像娇艳的花朵映照在水中;走动的时候,就像柔弱的柳枝随风摇摆。她的心思比比干还要多一窍,病弱的姿态比西施还要美三分。

    宝玉看罢,笑着说:“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。” 贾母笑道:“又在胡说了,你什么时候见过她?” 宝玉笑道:“虽然从来没见过,但我看着面善,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,今天就当作远别重逢,也没什么不可以的。” 贾母笑道:“好啊好啊,要是这样,你们以后就更能和睦相处了。”

    宝玉就走到林黛玉身边坐下,又细细打量了一番,问道:“妹妹有没有读过书?” 林黛玉说:“没有读过,只上了一年学,稍微认得几个字。” 宝玉又问:“妹妹的尊名是哪两个字?” 林黛玉说了自己的名字。宝玉又问她的表字,林黛玉说:“没有表字。” 宝玉笑道:“我送妹妹一个妙字,不如叫‘颦颦’二字,再合适不过了。” 探春连忙问:“这两个字出自哪里?” 宝玉说:“《古今人物通考》上说:‘西方有石名黛,可代画眉之墨。’况且林妹妹眉尖总是微微蹙着,用这两个字,岂不是两全其美!” 探春笑道:“恐怕又是你杜撰出来的吧。” 宝玉笑道:“除了《四书》之外,杜撰的书多了去了,难道偏偏我就不能杜撰吗?”

    又问林黛玉:“你也有玉吗?” 众人都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,林黛玉心里琢磨着,他因为自己有玉,所以才问我有没有,于是回答说:“我没有那个东西。想来那玉是一件稀罕物,怎么可能人人都有呢?” 宝玉听了,立刻发作起痴狂病来,摘下脖子上的玉,就狠命往地上摔去,骂道:“什么稀罕物,连人的高低都不分,还说什么‘通灵’不通灵的!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!” 众人吓得一拥而上,争抢着去拾玉。贾母急得赶紧搂住宝玉,说道:“孽障!你生气要打要骂都容易,何苦摔这命根子!”

    宝玉满脸都是泪水,哭着说:“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没有,就我一个人有,我早就觉得没趣了。现在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,也没有玉,可见这玉不是什么好东西!” 贾母连忙哄他说:“你这妹妹原来也是有玉的。因为你姑妈去世的时候,舍不得你妹妹,没办法,就把她的玉带去殉葬了:一来是成全了殉葬的礼仪,尽了你妹妹的孝心;二来你姑妈的灵魂,也能当作见到女儿了。所以她才说没有玉,是不方便自己夸耀的意思。你现在怎么能和她比呢?还不赶紧好好把玉带上,小心你娘知道了生气。” 说着,就从丫鬟手里接过玉,亲自给宝玉戴上。宝玉听贾母这么说,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,也就不再哭闹了。

    这时,奶娘来请示林黛玉的房舍安排。贾母说:“现在把宝玉挪出来,让他和我住在套间的暖阁里,把你林姑娘暂时安置在碧纱橱里。等过了这个冬天,到了春天,再给他们收拾房屋,另作安排。” 宝玉连忙说:“好祖宗,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住,很妥当,何必又挪出来,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呢?” 贾母想了想,说:“也罢。” 于是给林黛玉和宝玉各安排了一个奶娘和一个丫头照顾,其余的人在外间值夜,听候传唤。另一边,王熙凤早就让人送来了一顶藕合色的花帐,还有几件锦被缎褥之类的东西。

    林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:一个是从小照顾她的奶娘王嬷嬷,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,也是从小就跟着她的,名叫雪雁。贾母见雪雁年纪太小,还带着一身孩子气,王嬷嬷又年纪太大,料想林黛玉身边没人能好好照顾她,就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,名叫鹦哥的,送给了林黛玉。另外,按照迎春她们的惯例,除了自幼跟随的乳母之外,还给林黛玉安排了四个教引嬷嬷,除了贴身掌管钗钏、梳洗的两个丫鬟之外,还有五六个洒扫房屋、来往差遣的小丫鬟。当天,王嬷嬷和鹦哥陪着林黛玉住在碧纱橱里,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和大丫鬟袭人陪着宝玉住在外面的大床上。

    原来这袭人也是贾母的丫鬟,本名叫珍珠。贾母因为溺爱宝玉,生怕照顾宝玉的丫鬟里没有尽心竭力、忠心耿耿的人,一直喜欢袭人心地纯良、尽职尽责,就把她送给了宝玉。宝玉知道她本来姓花,又曾经见过旧人诗句里有 “花气袭人” 的句子,就回明贾母,给她改名叫袭人。这袭人也有些痴劲:伺候贾母的时候,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贾母;现在伺候宝玉,心里眼里就又只有一个宝玉了。只因为宝玉性情乖僻,袭人常常规劝他,心里也着实忧郁。

    这天晚上,宝玉和李嬷嬷都已经睡了。袭人见里面林黛玉和鹦哥还没休息,就自己卸了妆,悄悄走了进去,笑着问:“姑娘怎么还不安息?” 林黛玉连忙说:“姐姐请坐。” 袭人在床沿上坐了下来。鹦哥笑着说:“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呢,自己抹着眼泪说:‘今天刚到这里,就惹得你家哥儿发起狂病来,万一要是把那块玉摔坏了,岂不是我的过错!’所以一直伤心,我好容易才把她劝好。”

    袭人道:“姑娘快别这么想,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还有呢!要是因为他这种行为,你就多心伤感,只怕你一辈子也伤感不完。快别往心里去!” 林黛玉说:“姐姐们的话,我记着就是了。究竟那块玉是什么来历?上面还有字迹吗?” 袭人道:“就连我们一家人也不知道它的来历,上面还有现成的孔,听说是宝玉刚出生的时候,从他嘴里掏出来的。等我拿来给你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林黛玉连忙阻止说:“算了,现在已经夜深了,明天再看也不迟。”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,才各自安歇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林黛玉起身之后,先去给贾母请安,然后就往王夫人那里去。正好遇到王夫人和王熙凤在一起拆看从金陵来的书信,还有王夫人的兄嫂家里派了两个媳妇来传话。林黛玉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,但探春等人都知道,她们是在议论金陵城里居住的薛家姨母的儿子、姨表兄薛蟠。薛蟠倚仗着家里有钱有势,打死人命,现在正在应天府的案子里审理。如今母舅王子腾得到了消息,就派家里的人来告诉这边,想要把薛蟠等人接到京城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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