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府门深,初试啼声-《疯仙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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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县城比苏砚想象的要大,也要……陈旧。

    青灰色的城墙有些斑驳,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,墙头杂草在秋风里瑟瑟发抖。城门洞开,进出的百姓、挑夫、车马络绎不绝,带起经年累月的尘土,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飞扬。空气里混杂着牲口气味、食物的焦香、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市井的喧嚣与陈腐。

    马车随着人流进了城。街道不算宽敞,两侧是高低错落的瓦房、木楼,招牌幌子挑得老高,上面写着“酒”、“茶”、“布”、“当”之类的字。行人衣着比村民鲜亮体面些,但也多是粗布麻衣,偶有绸缎衣衫的,也都行色匆匆。街边蹲着卖菜的、补锅的、算命看相的,各种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孩童哭闹声混成一片,嘈杂得让习惯了山村寂静的苏砚微微有些不适。

    他隔着车帘缝隙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陌生的县城。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,第一次进入“城市”。规模不大,但五脏俱全,是不同于封闭山村的、另一种形态的人类聚居地。信息更密集,规则更复杂,危险……也可能更多。

    马车在有些颠簸的石板路上行进了约莫一刻钟,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。街面整洁了些,两侧的宅院也明显更高大齐整,门楣上大多挂着匾额,写着“X府”、“X宅”字样。行人和摊贩都少了,透着一股子官宦区域的肃穆。

    最终,马车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下。朱漆大门,铜钉铮亮,门前蹲着两座不算威武、但打磨得光滑的石狮子。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——“县尊府”。字迹端正,透着股官家威严。

    周管事早已下马,亲自上前叩响了门环。侧门开了一条缝,探出个门房脑袋,见是周管事,连忙将门打开,点头哈腰。

    “道长,请。”周管事回身,对已下了马车的苏砚做了个手势,态度依旧恭敬,但进了这道门,似乎又多了几分主家的矜持。

    苏砚(此时已切换至“尘微子”人格,神情淡然中带着几分方外之人的疏离,微微颔首,整了整并无线头的道袍下摆,迈步走进了县尊府的侧门。

    入门是影壁,绕过影壁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个颇为宽敞的庭院,青砖铺地,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庭中植着几株松柏,修剪得整齐,透着股刻板的生机。左右是抄手游廊,连接着前厅、厢房等建筑,飞檐斗拱,虽谈不上雕梁画栋,但也比山村房舍精致了不知多少。

    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,夹杂着书卷和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?

    “道长请稍候,容在下先去通禀老爷。”周管事将苏砚引至前厅外,让他在廊下稍等,自己则整了整衣冠,快步进了厅内。

    苏砚站在廊下,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四周。庭院里很安静,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、被高墙过滤过的市井喧嚣。几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的下人,远远地垂手侍立,眼观鼻鼻观心,偶尔瞥过来的目光带着好奇,但很快又低下去。规矩森严。

    怀中的天机宝鉴安静如常,但苏砚能感觉到,自己左胸处镜印的感应,似乎比在马车里时,更加清晰、稳定了一些。这里距离山村应该已接近百里极限,但镜印未触发警报,看来周管事说的“九十二三里”大致不差。这让他心中稍定,至少暂时不用担心秦墨突然现身。

    很快,周管事从厅内出来,脸上带着笑容:“道长,老爷有请。这边走。”

    苏砚随他步入前厅。厅内陈设简洁而庄重,一水的硬木家具,墙上挂着字画,多是些“明镜高悬”、“勤政爱民”之类的箴言。上首主位坐着一人,约莫五十上下年纪,面容清癯,蓄着三缕长须,头戴方巾,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直裰,手里端着一盏茶,正抬眼向门口望来。正是本县县尊,陈文远。

    苏砚(尘微子)上前几步,不卑不亢地打了个稽首:“山野散人尘微子,见过县尊大人。”

    陈文远放下茶盏,目光在苏砚身上打量。这目光并不锐利,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、沉静的审视,仿佛能穿透表象,看到骨子里去。苏砚能感觉到,这和陈墨那种基于力量的冰冷审视不同,这是一种基于人情世故、官场阅历的掂量。

    “道长不必多礼,请坐。”陈文远声音温和,指了指下首的椅子,“久闻道长之名,于山野小村显圣手,解民倒悬,更得玄镜司秦巡风使青眼,实乃我县城附近难得的方外高人。今日冒昧相请,实是府中有些疑难,俗世医巫束手,不得已劳烦道长仙驾,还望道长莫怪。”

    话说得客气周全,既点了苏砚的“事迹”和“背景”(玄镜司),又说明了请他的原因(疑难,医巫束手),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不低(冒昧、劳烦)。不愧是官场中人,言语滴水不漏。

    “大人言重了。”苏砚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,保持着恭敬而不谄媚的姿态,“贫道微末伎俩,当不得‘高人’二字。玄镜司秦大人明察秋毫,不过是就事论事。至于府中之事……不知大人可否明示,究竟是何等疑难?贫道也好斟酌,是否力有能逮。”

    他先自谦,再将秦墨的“认证”归于“就事论事”,撇清关系,最后将话题引向正事,同时留了余地——我没打包票,得先听听。

    陈文远端起茶盏,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,沉吟片刻,才缓缓道:“说来惭愧,乃是内宅之事,颇有些……难以启齿。”

    他挥了挥手,厅内侍立的两个丫鬟和门口的下人,立刻无声地退了出去,只留下周管事在旁伺候,并将厅门轻轻掩上。

    厅内光线暗了些,气氛也似乎凝重起来。

    “是拙荆。”陈文远放下茶盏,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忧虑,“月余之前,忽染怪疾。白日里尚可,只是精神倦怠,茶饭不思。可一入夜,便……便噩梦连连,惊悸不安。时常于梦中呓语,所言皆是些……阴森可怖、荒诞不经之语。更有时,夜半惊醒,称见窗棂外有黑影窥视,或闻房中异响、女子啜泣之声。然下人彻夜守护,点灯查验,却又一无所见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:“请了城中数位名医,汤药服了无数,皆言脉象虚浮,心神不宁,乃思虑过度、气血两亏之症。开了些安神补益的方子,初时稍有效用,可不过三五日,便又复如故,甚至……更重了。也请过几位颇有名声的法师、神婆,做了几场法事,贴了些符箓,亦是无效。拙荆被这怪疾折磨,日渐消瘦,神思恍惚,老夫……唉。”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忧色更浓。旁边的周管事也垂下了头。

    苏砚静静听着,脸上保持着适度的凝重和关切,心中却已飞快地分析起来。

    噩梦,惊悸,幻视幻听(黑影、异响、啜泣)……典型的焦虑、惊恐障碍,或严重神经衰弱的症状。在这个时代,容易被归结为“邪祟侵扰”、“丢魂”之类。陈文远请了名医和法师都无效,说明症状可能比较顽固,或者……有别的诱因未被发现。

    生理疾病?心理问题?环境因素?还是……真的涉及“超自然”?

    “不知尊夫人病发之前,可曾受过惊吓?或府中、城中,有无其他异常之事发生?”苏砚问道。这是常规问诊思路。

    陈文远摇头:“并无。拙荆素来娴静,深居简出。那日前,亦只是寻常居家,未有特别之事。府中上下,也一切如常。”他犹豫了一下,补充道,“只是……据贴身伺候的嬷嬷说,病发前一两日,拙荆似曾提过,夜间偶闻后园竹林风声有异,如泣如诉,但当时并未在意。”

    后园竹林?风声有异?苏砚记下这个细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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