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边棺历第三十日,立冬。 在这草木凋零、蛰虫休眠的时刻,五庄观内正有一人折扇轻摇,扇着凉风。 “周兄,我这份礼物如何?” 侯希白把美人扇“歘”一声合拢,用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人。 那人头发齐整,下巴上的胡子也左右对称,不知被谁剪过。 四十岁许,刻下昏迷不醒。 多情公子口中的礼物,便是他了。 周奕本在思考江淮老杜,这会儿被他断了节奏。 “从哪抓来的?” “还有.” 周奕朝那人身上一探,“为何要送给我?” 如果不是知晓这侯公子除了喜欢当舔狗,人还不错,这时多半会疑神疑鬼。 “上次和你说过,我是追人至此才与你偶遇。” “追的便是他。” “不是。” 侯希白摇头:“但他与我追的那人差不多,最终都去了冠军城。前不久,我也才从冠军城出来,发现了一桩事,还瞧见一场大战。” 阴后去寻邪极宗麻烦,婠婠说过。 周奕不觉惊奇,只是打量着侯希白:“侯兄也想寻那位周宗主论道?” “邪极宗之事荒诞诡异,侯某不敢深陷。” 他将扇子左右摇了摇:“所以,为了满足好奇,我只是盯着那几位宗主的手下人。” “这一个,便是从所谓的冠军棺宫中逃出来的。” 嗯? 难道又是一个裘千博? 周奕目色稍变:“此人神志清醒吗?” “凶蛮、暴戾,他已经疯了。” 侯希白蹲下身,将其衣衫解开,见他胸口纹着一只老虎头: “此人名叫常恺,绰号戍山虎,是四大寇手下坐一把交椅的头目。” “我抓到他其实有些时日。” “他体内的魔煞颇为玄妙,本想趁机探查一下几位棺宫宗主的武学,可惜眼界有限,没瞧出什么。” 周奕思考片刻:“你是想与我一道参详他的秘密?” “非也。” 侯希白以折扇敲手,脸上泛着笑意:“听说圣女出了慈航静斋,我去东都凑凑热闹。” “这疯乱之人我本打算直接埋掉,念及你与冠军城很近,或许正打探他们的消息,便作个顺水人情。” 周奕一脸嫌弃:“这也算人情?分明是个麻烦,我还要费事挖坑将他埋掉。” 侯希白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。 毕竟来五庄观不是第一趟了,稍微摸到一点某天师的性格。 让这家伙欠一点东西,那可难得很。 “这次来与周兄告别,顺便还有一桩事。” “什么事?” 侯希白流连在美人扇中:“等我先去结识师妃暄,到时邀周兄再来作画,叫圣女来评判,看谁善画美人。” “侯大侠又想送我五百金?” “周兄,不可信口开河啊。” 侯希白目光一斜,瞥了一眼在大殿中捧卷而读的紫衣少女,知道自己输得一点也不冤。 不过,作为花间传人。 虽然周旋于众美之间,却绝非好色风流之徒。 输在最拿手的美人画上,总叫人耿耿于怀。 “好吧,看在同为画友的份上,这桩事我便应下了。” “侯兄先去东都献殷勤,等我得暇,再请师妃暄点评,慈航圣女在侯兄心中,想必是一等一的公允。” “不过.” 侯希白用扇子轻敲周奕胳膊,不必他往下说: “江湖人皆知侯某多金,我亦欣赏周兄山水画作。” “如果我输了,定要再买画作收藏,学学周兄的魏晋桃源山水技艺。” 周奕笑着说好,一路送侯希白出观。 在山道上拱手告别。 回转观内,周奕注视着那昏倒的大寇手下,先试试他还有没有救。 先将侯希白的真气化去。 端来一碗凉水,朝他脸上一洒。 那水带着天霜寒气,这叫常恺的头目受冷刺激,睁开浑浊双目。 霎时间! 他体内像是传来水流拍打岩石之声,粗壮的手臂张脉偾兴,魔煞汹涌流动。 眼中才浮现周奕面孔,左臂撑地,右手举拳锤来! 这一拳劲力不足,却带着奇异煞气,把阿茹依娜也吸引过来。 “是娑布罗干。” 她轻念一声,周奕伸手把拳头握住,左手朝前一按,点在他膻中穴上。 很奇特,煞根不在这里。 想到松隐子的情况,周奕的真气直冲其百会穴,在天顶窍中,果然把握到一丝精纯真气。 这道真气,已与周老叹的魔煞不同。 “怎么回事?” 阿茹依娜露出郑重之色,急忙询问。 “他能把魔气隐藏于天顶窍,气息迥异,可一触发,仍是那股魔煞,不知是怎么做到的。” 周奕的真气入了大寇体内,叫这疯魔一动不能动。 “那是根源二转。” “化实为虚,化虚为实。” “这是娑布罗干最高深的一卷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》。” 阿茹依娜面色一暗,沉沉道:“大尊来了。” “大尊出漠北,善母一定会跟随,还有其他的明子、五类魔。” “尊教折损人手,我料到他们一定会来探查,却没想到会这么快。” 周奕默默感受大寇体内的真气,并没有说话。 几番试探后,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奇特真气纳入体内。 婠婠的天魔真气,他只能收藏入窍,没法吸收。 这一道真气,却又入了他的天顶窍。 看来智经虚实二转,也没有改变它的本质。 追根溯源,源头依然是周老叹。 周老叹的魔功有进,周奕更是练成了丹田四重。 故而这道以老叹为根底的奇妙真气,依然老老实实等待炼化。 阿茹依娜望了望在后院练功的两小道童,环视着五庄观,最后看向周奕。 她眼中的眷念忧伤一闪而逝。 “大尊一定会找来,你会被我连累,我不能再待在这里。” 立冬寒风吹到她的脸上,叫她面色愈发冰冷: “表哥,我要走了。” 事发突然,但阿茹依娜也找回了在漠北时的习惯,很快适应这份突然。 写生作画,宁静的岁月,终将打破。 她转过身,说走便要走。 忽然,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。 “回来。” 转过头时,少女眼中的白衣青年已安然坐下,并且用手指向他身边茶桌旁的靠椅。 也就是她方才捧卷而读,听他与多金公子说话的地方。 以她的性格,一旦做出决定,旁人绝难改变。 可瞧见青年皱眉又朝身边一指,只觉向前的步子千斤沉重,踟蹰后,坐了回去。 周奕朝她面庞一瞧,红颜祸水啊: “你跑到江湖上,准要与人动手。 那时就算你胜了,也会叫消息流传出去,大明尊教的人,只会更快将你找到。” 她毫无畏惧:“我已经死过一次了。” “不行。” 听了这话,少女抬起头,见他露出一丝烦闷之色: “你上次死便死了,我没感觉。但这次你死我会心痛,以后练功不痛快,就是杀了大尊善母也不痛快。” 阿茹依娜静静看着他。 冰冷的脸逐渐融化,幽蓝色的眼睛,将白衣青年深深烙印下去。 “表哥.” 她轻念一声,做出某种决定,站了起来: “如果我能活着,一定回来找你。” 这一刻,她的坚定,谁也不可能挽留得住。 她转身便走,周奕一脚把四大寇手下头目的尸体踢开。 他走到观门口,望着那道头也不回,径自下山的紫衣人影,一脸深沉. 立冬后三日。 淮安郡,紫衣少女过了桐柏山,直去桐柏渡口。 大尊从漠北南下,必然涉足中原。 背叛大明尊教的下场,那就只有死。 看透了善母蛊惑人心的教义,她注定不会再回漠北。 因曾在南阳露过行藏,善母必然会去找寻。 只有在更南边露面,才能把人引走。 黄昏时分,阿茹依娜踏着冬日寒气,听到淮水之声,不由回望卧龙山方向。 她眼中的不舍,此际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脸上。 只惜乱世江湖,天下形势每日皆变,没有安心练功的机会。 除非抛弃凡俗,远遁深山,不顾大势。 但以他的身份,享受不了这份安逸。 若给他个十年八年,以他的才情,定然是另外一番光景。 表哥,这是我能为你做的。 她的武功很高,可当大尊善母到来时,只会带来难以预料的负面效果。 干脆地转过头去,直往淮水之畔。 接近桐柏渡口时,暮色渐合,天已昏黑。 大多数船家,夜晚会泊在岸边。 尤其是险滩暗礁多的地方。 桐柏渡口这边,到了晚间,只要是船尾亮着渔火,那就代表泊舟,行道之人无需去问。 若瞧见船头船尾皆有渔火,那便是路熟胆大的船家,要挣个夜渡钱。 “姑娘,要乘夜船吗?” 一位平顶木舟上的船家朝岸边喊道:“直接到汝阴郡,去颍上,这条路老朽熟得很,船钱只加日间三成。” 他喊了一声,却没等那姑娘答话。 等了一会,又催促一声: “走不走,马上就解缆了?!” 可是,那姑娘还是不回话。 甚至都没朝他这个方向看。 这时,桐柏渡口边上,几名来自弋阳郡卢府的大汉走了过去,直接把船家的缆绳解了,然后跳上船去。 “快走,快走!” 霎时间,渡口停着七八条要走的船,全都入了淮水。 水浪翻动,打在栈桥上。 阿茹依娜望着船帆远去,目光移向一道白衣人影。 他坐在栈桥末端,正在喝酒,渡口虽有不少人,却没人朝他这个方向靠。 这背影,她可熟悉得很。 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她招手,少女犹豫一下,还是乖乖走了过去。 她坐了下来。 “知道我怎么追上你的吗?” 没等阿茹依娜说话,周奕继续道: “从南阳到新野、上马、平氏、桐柏,甚至是汝南,都是我的人。” 他朝远去的帆船一指: “如果我愿意,这些船今晚到不了颍上,他们只能停在谷水渡口,或者黄水北岸。” “寿春八公山之前,可以叫他们停在任何地方。” “你走到哪里,我都能知道。” “再有,若论及轻功赶路,天下间能与我相比的人,屈指可数。” 阿茹依娜望着淮水,默不作声。 过了一会儿才道: “我离开一段时间,你会更安全,这时与大尊善母相斗,太勉强,也不理智。” 她盯着淮水说话,已不敢朝身旁之人看。 “这里不是漠北,大尊的马跑不起来,他在我眼皮底下办事,哪有那么容易。” “阴癸派占据襄阳,又曾到郡城经营。但那又怎样?” “在南阳,阴后说了不算,周老叹说了也不算。我的话,却能传到周围几郡。” “在这待着,不用担心连累我。” “你跑远了,到时候大明尊教的人找到你,我一点办法没有。那时候,只能给你出黑了。” 阿茹依娜沉默良久。 忽然拿起搁在他身旁粗糙的砂陶酒坛,周奕配合举起右手上的小酒盅。 他举盅,一口而尽。 而一旁的表妹,则是单手提酒坛,满饮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