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这般平凡的人,如何担纲吏部尚书之任? 许居正缓缓拱手,面向萧宁,语声恭谨: “臣既蒙陛下信任,敢为首问。” “既为殿试,自当明题公问,不涉私情,不避公论。” 他目光一收,转向李安石,缓缓开口: “李大人,既受任于吏部,必掌天下百司、三班六选、九卿四辅之荐举。” “臣有一问:若三月春审在即,而南直隶淮安府中,临时传报有案牍不齐、刑部簿册错录,而主事者又因疫病伏床,不能启禀,若尔为吏部尚书,当如何处置此一政情,以保朝令之不误,又不致滥调之乱命?” 此题一出,群臣心中微动。 这道题不难,甚至可说是吏道中最基础的应急调度题,但其中涉及三部——吏部、刑部、户部,交错繁杂;处理不当,便是三政并乱。 故常作为部选初审的入格考题。 但“入格”不代表“容易”。 便是在座诸位,若当场被问,也需略作思索方能应对。而对李安石这样一个“从未露面”的新人来说——几乎无解。 果然,朝列之间,已有数人交换目光。 有人暗道:“这等题尚答不上来,陛下如何敢重任于他?” 也有人窃笑:“许阁老此举,是宽仁,是留路。” “李安石若能答,则胜之可服;若不能答,退得有理。” 甚至还有人在心中替这少年默哀。 吏部尚书之位,尚未坐热,就要灰飞烟灭了吗? 众目睽睽之下,李安石抬眼看了许居正一眼,微微颔首,沉声作答: “回阁老大人之问。” “臣愚见,此事当三分而断、六步而行。” 此言一出,殿中一静。 李安石神情不变,继续徐徐道来: “第一,当立时命本部都事前往南直隶淮安,查验簿册错录之处,并令其同时携带本年大册原录,以作比勘,限五日往返,路中疾驱,由御史押送公函令状,以示公使之严。” “第二,所辖之郡若有疫,若无灾备名录,则应先遣地保署及通政司同函以查疫重区。” “主事既已病卧,吏部可行‘官官代监’,令吏部中选郎中暂代三旬,以不误春审。” “第三——” 他目光平稳如镜,语调不紧不慢,却言语清晰,条分缕析: “审期既定,不宜挪后,否则刑部奏限将失。应上请户部核准送牒之数,以淮安原辖通报为准,不做普调。” “一旦调动,则需封府存案,日后朝堂核之,亦可免部扰之责。” “至于三月审限,按旧规定本月廿三日交三司簿册,若所辖主事失职,按律降半级,候补调任;若因病在身,则视属实程度、疫重之属与否,交御史中丞定案,再行报部。” 说到此处,他顿了顿,目光环视朝堂诸人,沉声道: “六步——查、调、派、核、代、定。” “但于其中最紧要者,非官非法,乃一‘稳’字。” “若调而不稳、代而不明、核而不清,此事即会扰上下。” “若安而不动、令而不急、法而不行,春审又岂能如期?” “臣愚以为,吏政之本,不在才俊,不在聪慧,乃在一心能持‘秩序’。” “只要秩序在,政令可下。” “若秩序一乱,便是黄金满殿,也不过乱铁。” 语声未止,朝堂已陷入短暂的寂静。 许居正眉眼一动。 他是最明白这道题的难点所在的人,便是朝中老吏,也需半盏茶思索清楚前因后果,再三斟酌调令。 可李安石答得却极快,且井然有序,不但对朝廷章程极熟,还对地方差使、主事代理、人事升降等细则娴熟至极,几乎丝毫不差。 他甚至还提及了“六步”,不仅有条理,更带着极强的实务逻辑,符合朝中政务节奏。 许居正不语。 其他朝臣面面相觑,神色复杂。 他们原以为李安石就是一个“草包候补”,或许是陛下在西都时的故旧,亦或是香山学宫中的书生,仅因某种缘故得陛下提拔。 谁料,他竟然能这样条分缕析地处理一道真实模拟题,且处理逻辑、法条适用、人事调动、章程上报,环环相扣,无一不精。 最重要的是——他没有死读书。 不是那种读过些书、会写策论、能做文章的士子,而是一个真正能上政堂、坐部台、批折发令、应急理务的人。 魏瑞眉头一挑,低声咕哝:“是个干才……” 霍纲喉头滚动,眼中惊色闪过。 有一朝臣轻声喃喃:“吏政之‘稳’,若非在局多年,不会有这体悟。” “难不成……他真不是冒名?” 许居正抬手,缓缓垂下笏板,轻轻点头:“此答……可也。” 萧宁坐于高阶之上,一直没有出声,此刻却嘴角微扬,语声淡然: “如何?” “诸卿可尚有疑虑?” 朝堂无人应声。 第一题,答得太快,也太准。 非但答出,还答出章程、答出用人、答出调度思维,最难的是——答出了“态”。 那是一个当官的“态”。 一种,真正坐得住六部之首的沉稳与清明。 许居正望着那站在玉阶之下的青袍青年,忽然间,竟不知从何而来一丝恍惚。 似乎……这个李安石,不是今日才第一次上殿。 他像是—— 早就在这朝堂中,等了很久。 金銮殿中,旌幡无声,空气仿佛凝固一般,沉寂得近乎压迫。 自李安石答毕第一题,朝堂上下便无一人再发一语。 那条分缕析的陈述,那六步分断的条理,仿佛不是初登朝堂之人的应对,而是久历庙堂、身经政务的重臣所发之言。 最令人惊异的,却不是他“答上来”了,而是他答得那般自然,那般从容。 仿佛早已习惯这等场面,仿佛玉阶高台并非桎梏之地,而是他意在谋之、志在掌之的应许之座。 左列之中,一名老御史偷偷侧头低声道:“此人……不像作伪之态。” “这神情,这节奏,怕是熟政者。” 另一名郎中点头:“确实。他那番‘秩序’之语,老夫在户部十余年,从未听哪位新进官员说过。可这位,却开口便切政理,刀刀入肉。” 再远处,一名典试使者则半带感慨:“陛下是何等慧眼,竟从荒处寻得此人。” 此刻,众臣看向李安石的眼神,已不再只是讥讽或怀疑。 有的是凝重。 有的是探究。 也有的,是一种名为“警觉”的惶然。 毕竟,朝中罕有“来历不明”之人能一步登堂,更罕有无门无派者,能在殿试中应对如流。 而此人——做到了。 丹墀之下,李安石仍拱手而立,身姿挺直,面色平稳。 他并未因一题得胜而显得骄傲,也未因群臣震惊而露出得意。 他的眼神始终如水,波澜不惊,仿佛这场殿试,本就应当如此,他所言所答,不过是分内之事。 那等沉静,不是强作镇定,而是真正源自胸有丘壑、心定如磐。 天子萧宁坐于龙榻之上,指间缓缓摩挲着金玉笏头,唇角勾出一抹近乎不可察的笑意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