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章 手段-《双骄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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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嘉田本打算做一次和事老,哪知道雷林二位全是阴阳怪气,让他没法子把话题引到正路上去。对待林子枫那作诗之举,他已经是硬着头皮胡夸,此刻听了雷一鸣的话,他越发的莫名其妙:“笑话?什么笑话?”
    雷一鸣抬手指向林子枫:“他曾经对我——”
    林子枫猛的向前一欠身:“你不要讲!”
    雷一鸣看了他一眼,然后对着张嘉田又道:“在安泰——”
    林子枫登时站了起来:“请你不要无聊到底好不好?”
    在张嘉田的印象中,林子枫素来是个云淡风轻、镇定自若的形象,他能这样变脸失色的站起来说话,说明他是真急了。张嘉田不能让林子枫急,他想万一这家伙急到了一定的程度,一气之下走了,那自己今晚不是白说了那一车废话了么?抬手一扒拉雷一鸣的胳膊,他说道:“好好好,老林不让说,那你就别说了,我也不差你一个笑话听。”
    雷一鸣端坐在沙发上,背后垫着个软绵绵的靠垫,屁股和腰都是相当的舒服,简直可以坐到天荒地老。这回有了张嘉田在身边,他的底气是相当之足,仰头看着林子枫,他说道:“是我无聊,还是你无聊?你自己想想,在我身边这十年,你除了捞钱和干涉我的家事之外,还干了什么正事?”
    林子枫涨红了脸,眼睛都瞪圆了:“我没有干涉你的家事!”
    “当年玛丽离家出走,我把她追
    回来也就得了,是谁说我太娇惯她、不许我找她的?是不是你?结果她一走,就受了她那些外国朋友的撺掇,跟我闹起了离婚,最后我不但没了太太,还搭上了一百万元!后来娶了春好,你又在里面挑拨离间的不安分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等到我娶了胜男,你越发疯了,竟然还不许我回家,想逼我扶正胜男,扔了春好!我看胜男那孩子本来是很好的,全是受了你的挑唆,才学成了那个能哭能闹的泼妇样子,生生把我逼走!她之所以难产而死,也完全是你看护不力!我当时不在北京,没有办法,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守在旁边,难道也没办法吗?你害死了我的姨太太,还害死了我一个孩子,我不找你算账已经是仁至义尽,你竟然还有脸对我纠缠不休,你个王八蛋!”
    林子枫听了他这番高论,简直愣在了原地。而张嘉田听得满头雾水,只听出了林子枫曾经害过春好,心里便对这人有了意见。但有意见归有意见,他现在终究是成长了许多,并没有把这意见摆到脸上来。
    这时,一名副官轻轻的走了进来,对着张嘉田说道:“军座,姜师长给您打来了电话。”
    张嘉田犹豫了一下,起身说道:“我接个电话就回来,你俩——别打架啊!”
    雷一鸣挥挥手,张嘉田也没多想,转身走了。雷一鸣扭头目送着张嘉田出了门,然后转向林子
    枫,微微一笑,压低声音说道:“我已经让张嘉田回心转意了,他现在还是我的狗。”
    林子枫的红脸渐渐褪了血色,恢复苍白:“你的本领,真是不小。”
    “当然。”雷一鸣依然微笑着:“我想要谁,就能有谁。”
    然后他探身端起茶杯,要喝未喝之际,他抬眼向上看着林子枫,声音又轻了三分,几乎是从嘴里轻轻巧巧的咕嘟出了一句话:“我就不要你。”
    啜饮了一小口温茶之后,他放下茶杯向后一靠,后脑勺枕在沙发靠背上,他含笑注视着林子枫:“其实在天津的时候,你不应该总是讲胜男,你应该珍惜时间,多讲讲你自己。兴许我看你情真意切,会被你感动,也未可知啊!”
    话音落下,他笑了两声。而林子枫坐回了椅子上,也开了口:“请你不要再嘲笑我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嘲笑你?你不要自作多情。如果今天不是你来找我,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。以后也别再对着我捣鬼,我能让张嘉田把你从禁烟委员会中弄出去,你信不信?”
    林子枫没言语,因为张嘉田快步走了进来:“菜好了,走,咱们再吃几口去!”
    张家的餐厅,是宽敞明亮的。厨子火速办出了小小一桌宴席,瞧着倒也是热热闹闹的挺丰盛。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了,张嘉田张罗着倒酒喝酒。林子枫没酒量,不肯喝,张嘉田便给雷一鸣倒了半杯白兰地:“老林不喝,
    咱俩喝,别醉了就成。”
    雷一鸣先前一想起林子枫,便是憋气窝火,方才他终于是出了一点恶气,这时面对着林子枫那张冷脸,他便格外的兴奋愉快,同时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吃晚饭。他向来不会浅斟低酌的慢慢饮酒,端起杯子“咕咚”一声便干了杯,然后也不见外,自己抄了酒瓶子倒酒。
    张嘉田先是由着他喝,横竖酒有的是。可等他连着“咕咚”了几大口之后,张嘉田忽然想了起来:“你这天天吃药的,能喝酒吗?”
    雷一鸣摇摇头:“没事,吃药不耽误喝酒,要不然药酒是从哪儿来的?”
    张嘉田恍然大悟:“可不是。”
    林子枫低头咀嚼着一丝海参,就觉得面前这二人毫无常识,真是蠢到一家去了。偏在这时,蠢货之一的张嘉田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腕子,又把个脑袋一直凑到了他眼前来:“老林,你别光顾着吃,我说几句话,你听听。”
    林子枫心想我一共只吃了这么一筷子菜,怎么就变成“光顾着吃”了?
    张嘉田也喝了一大杯白兰地,酒精让他活泼了些:“你应该也看出来了,我这一趟把你和他叫过来,是想从中说和说和。你要是和他有血海深仇,非杀了他不可,那我就不说什么了。可我看你这个意思,你并没想宰了他,就只是对他有气。有气好办,出出气就得了,你犯不上总跟他较劲嘛,对不对?”
    林子枫答道:“我
    是没有张军长这样宽容博爱。”
    “你别拿话损我。你看我,我能杀他的时候没下手,后来不能杀了,他又向我认了错,那我出完了气,我就原谅了他。你呢,也用不着原谅他,我看你俩互不搭理就得了,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,将来谁也别给谁使绊子,各过各的,挺好。”
    这回连雷一鸣都听出了张嘉田讲话是真没水平。哪知张嘉田随即又道:“再说,他现在岁数也不小了,又一直多灾多病的,说躺下就躺下,你跟他赌气有意思吗?”
    此言一出,雷一鸣酒杯往桌上一顿:“我一时三刻还死不了!用不着你求他可怜我!”
    “我这话是为你好——”
    “好什么好!”
    张嘉田急得一拍桌子:“你们一个一个的,还都懂不懂好歹?我说了这么多的话,你们有一个听明白了的没有?一个装聋作哑就知道吃,一个专门挑我的毛病,你们他妈的是不是都欠揍?!都别吵了,现在属我官儿最大,我说了算!老林,你不许再找他的麻烦,你找他我就找你!”紧接着他转向雷一鸣:“还有你——你赶紧吃,吃饱了我送你回去睡觉!”
    然后他一把抄走了雷一鸣面前的洋酒瓶子,板着脸将桌上二人扫视了一圈,他变脸似的,忽然又是一笑:“别在意,跟你们闹着玩呢。来,咱们吃,再不吃菜都凉了。”
    林子枫响应了他的号召,伸了筷子就吃,一个人吃
    了半盘子葱爆海参,然后让仆人盛了一碗干饭过来,他把剩下那半盘子也吃了个光。吃饱之后擦了擦嘴,他认为在今晚这一场会面之中,一切都是糟糕透顶,唯独葱爆海参,还值得赞颂。
    身为客人,独自吃了一盘子海参,实在是失礼之极,不过他这一贯冷淡有礼的人,偶尔故意的失礼一次,像是对命运的报复,倒也别有一种痛快。
    然后他起身想要告辞,哪知张嘉田还没开口,雷一鸣先说了话:“你等等。”
    “等什么?”
    雷一鸣站了起来,伸手一摁张嘉田的肩膀,然后转身向外走去:“跟我来。”
    张嘉田受了他那一摁之后,果然坐着没动,而林子枫犹豫了一下,跟着他走出餐厅,回了客厅。这回周围没了旁人,雷一鸣转身问林子枫:“俱乐部的房契,是不是在你那里?”
    林子枫看着他,不回答。
    雷一鸣又道:“我急着用钱,你把房契给我。你要是能找到买主,就更好了。”
    林子枫依然看着他,而他说完了话,也沉默了,单只是这样站着。
    两人如此无言的相对了片刻,林子枫开了口:“接下来,叶春好是不是也要回到你身边了?”
    雷一鸣摇了摇头:“我还没有这个胜算。”
    “是啊!”他点头感慨:“我也觉得她比张嘉田更聪明些。”
    “嘉田傻,春好聪明,你呢?”
    “我痴。”
    雷一鸣一笑:“你是够能吃的。”
    林子枫当即仰
    头叹了口气。
    雷一鸣又道:“子枫,我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,今天我再这样叫你一次。子枫,我对胜男,确实是有绝情的地方,可我绝非故意的害她,我是真的不懂。我想,就是因为我不懂,所以玛丽才走了,春好也走了。我现在很后悔,可是胜男已经不在了,你是她的哥哥,我向你道个歉吧。”
    林子枫听了这话,心中浮现出了两个字:手段。
    雷一鸣又道:“胜男是不在了,可你我还在,总还要把日子过下去。无论如何,你我有着十年的感情,如果就这么反目成仇,把感情一笔勾销,我是感觉很可惜的,你觉得呢?”
    林子枫继续想:手段。
    “作为对林家的补偿,你我之间的经济账,就一笔勾销了吧。在你手里的,就是你的了。只是俱乐部的房契,如果还在的话,你就把它给我。我若不是窘迫到了极点,也不会急着卖房子。”
    林子枫冷笑了一声:“我明天就把房契还给你,不是我怕了张嘉田,也不是我信了你的忏悔。我只是再也不想听你这套毫无诚意的陈词滥调了。你为什么会没有胜算呢?你应该有。张嘉田回心转意了,叶春好也会回心转意的,你很快就要阖家团圆了,我提前恭喜你!”
    然后他扭头便走。
    第二百零一章 各色用途
    雷一鸣走回餐厅坐下来,告诉张嘉田:“我把俱乐部的房契要过来了,果然是在他那里。”说到这里,他苦笑着去看张嘉田:“你看我原来都糊涂成了什么样子,什么要紧的东西都交他管着。”
    张嘉田问道:“他真能给你?”
    “明天就知道了。”
    然后他站了起来:“我回饭店去。这件事不办完,我不会走。你可以随时去看我。”
    张嘉田听了这话,忽然笑了一声:“我看你干嘛啊?”
    雷一鸣居高临下的垂眼看他,脸上瞬间没了表情。张嘉田也抬眼回望了过去——望了几秒钟,他又是一笑:“说句玩笑话,怎么还当真了?”
    雷一鸣反问道:“是玩笑话吗?”
    张嘉田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说出了那么一句话来,说完之后,他也有点后悔,因为雷一鸣这人与众不同,无事时还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,如今处在一个不得意的时期,定然更爱胡思乱想。于是他另找题目,硬把这话岔了开来:“你那儿不是还有个大美人吗?我没事总去找你,你不得嫌我耽误了你陪伴大美人?”
    雷一鸣听到这里,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点:“我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了,何至于有了个女人便忘乎所以?你方才说那话,我还当你是故意的出言讥讽我。林子枫说我两句,也就罢了,你若也跟着这么作践我,我可受不了。”
    张嘉田又喝了一口酒:“唉,老林今天
    也没说什么啊,全听你说了。”
    “他不说,是因为他没理。他这叫理屈词穷。”
    张嘉田不信林子枫会是完全的没理,可是也不驳雷一鸣的话。对于雷一鸣,他连杀身之仇都不计较了,还能计较几句话的对错吗?
    把杯中最后的一点酒仰头干了,张嘉田站了起来:“是是是,你有理,他没理,走吧,我送你回饭店。”
    夜里风冷,张嘉田给雷一鸣找了一件大衣披了上,可雷一鸣走过院子上了汽车之后,还是轻轻的咳嗽起来。张嘉田本已经确定他不是痨病,可如今一听他咳嗽,一颗心就又悬了起来。斜过目光瞟着他,张嘉田见他微微背对了自己,额头抵着车窗,把下半张脸都藏在了大衣里面,咳嗽一声,肩膀就是一颤。
    片刻之后,雷一鸣回了饭店房间。把身上披着的大衣搭在了沙发背上,他将自己今晚的所言所行回忆了一番,心里觉得林子枫这人似乎是还能利用,可若想用他,哄着骗着是一定不行的了,他很精明,不会轻易的听话,余下一途,就是以情动人,像感化张嘉田那样感化他。可他和张嘉田还不一样,张嘉田是个实心眼的好小子,对自己是真有感情,也真讲感情;而林子枫……
    雷一鸣不知道怎么和林子枫讲感情,反正他不能去和林子枫谈恋爱——别说他现在岁数大了,奔四十了,就算倒退二十年,在他最年轻荒唐的时
    候,也不能这么干,没这个爱好,下不去手。
    既是如此,雷一鸣便决定放弃林子枫,不“用”他了。
    不用他,也不用白雪峰。一百个白雪峰加起来,也不如张嘉田的一根手指头。至于春好……
    他一想起叶春好,就想发一阵疯,不闹得她死去活来,他就不解恨。
    他也不能让张嘉田和叶春好凑成一对佳偶,叶春好了解他,张嘉田若是有了叶春好做内助,将来就必定不会再对他言听计从了。如果一定要从二人中选出一个来——他陷入了沉思——是选择叶春好呢?还是选择张嘉田?
    张嘉田自然是有着种种实际的用处,可叶春好也是他的所爱。他难得能这么气急败坏的爱上一个女人,对他来讲,她很难得,就像玛丽冯那么难得,就像张嘉田那么难得。
    雷一鸣心事沉重,这一夜就没睡好。到了第二天上午,林子枫果然派人过来,送来了那俱乐部的房契。
    雷一鸣有了房契,买卖起房屋来,就容易得很了。而他先前兵败下野、被各路仇敌追杀之时,旁人怕惹祸上身,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;如今见他照旧还是有人马有势力,便纷纷的又变换面孔、贴了上来。不过几天的工夫,他这房子便有了买主,而他一边卖房子,一边拿出精神来敷衍虞碧英,及至房子变成洋钱存进他的银行户头里时,虞碧英也单方面的陷入了热恋。
    雷一鸣既是如愿以偿
    的得了一笔款子,便同虞碧英打道回府。虞碧英唱着歌儿进了家门,虞天佐见了妹子这满脸的喜色,便说道:“看来,你这一趟玩得挺高兴啊?”
    虞碧英答道:“玩嘛,当然是要高兴的。”
    “该玩够了吧?”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    虞天佐暗暗的有些吃惊:“这都多少天了?还没玩够?”
    “他又不是那种热情似火的人,我们两个斯斯文文的相处着,升温升得慢,降温也降得慢,这有什么稀奇?”说到这里,她又对着虞天佐笑道:“哥,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,他这人真是温柔体贴,对我关照极了。”
    “你哪个男朋友敢不对你温柔体贴?”
    “那不一样,他们都是毛头小子,傻头傻脑的,一点分寸都没有。长得丑的,见了我就要卖弄家世学识;长得好的,在我跟前更是像花孔雀一样,搔首弄姿,生怕我瞧不出他的英俊潇洒来,看了真是令人发笑。”
    “宇霆不也是搔首弄姿?”
    “他哪里搔了?”
    “你看他成天穿的戴的,你看他那个脑袋。我跟你说,他穿个衬衫,领子上都要插别针,他身上那些小零碎卸下来,不比你身上的首饰少。我去过他家,他往头上脸上抹的那些玩意儿,瓶瓶罐罐摆了一桌子,我都叫不上名字来。我活了四十多岁,男的女的加一块,没见过比他更能搔的。”
    虞碧英哭笑不得:“人家那叫做讲究仪表,西洋绅士都是这
    样。谁像你似的,搞成一副红胡子的模样。我若不是你妹妹,见了你都要吓得绕道走了。好了好了,不许你再编排他了,有本事你当着他的面说去。”
    说完这话,虞碧英笑眯眯的走了,而虞天佐扪心自问,还真是没胆量去当着雷一鸣的面说这话。
    虞碧英在家里混了一天,翌日上午,被她舅母接了过去做客。舅母家在隆化,她一天半日的回不来,雷一鸣便得了片刻的清静。
    中午吃过午饭,他歪在床上逗着妞儿玩。妞儿向他撒娇,一会儿搂他的脖子,一会儿往他怀里拱。他被妞儿揉搓得直晃,脸上一直带着点笑容,心里非常想亲亲妞儿的大眼睛和粉脸蛋,可是始终不大敢——自从听过了“痨病”二字之后,他就犯了疑心病,尽管吃了药之后,就再没咳过血。
    后来,他实在是忍不住了,在妞儿的后脑勺上亲了一下。妞儿却又不乐意了,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,巴掌小,力气却大,在他脸上拍出了一声脆响。雷一鸣觉得妞儿很有本领,笑得倒在了床上,而妞儿见他喜笑颜开的,以为自己打得有功,上去劈头又给了他一巴掌。
    奶妈子在一旁见了,觉得没有他这么惯孩子的,正陪笑想要去拦妞儿。可偏在这时,苏秉君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了。
    他进来的时候,雷一鸣正好挨完了第三个嘴巴,抬头见了他那个神气不定的样子,雷一鸣不禁
    一惊:“有事?”
    苏秉君答道:“回大爷的话,是有点事。那个……前头的太太,来了。”
    雷一鸣没听懂,皱了眉毛问:“谁?”
    “就是太太,叶小姐,来了。”
    雷一鸣坐了起来:“春好来了?”
    把妞儿交给了奶妈子,他下了床,不急着出去,先把外衣穿了上,然后站着又思索了片刻,末了推门走出去,他一路走到院门口,果然看到了叶春好。
    他沉着脸,发现叶春好这大半年见老了。可她今年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,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老,所以他猜测她大概只是憔悴。
    不过,她这一款的长相,老了也不难看。
    他气色不善,叶春好带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,神情平静,也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,只说道:“我这一次来,是想看一看,小文到你这里来了没有。”
    “嘉田不是把他带回天津去了吗?”
    “他前两天又跑了。我想他身上没有钱,也没别的地方可去,十有八九是来了你这里。我往你这里发了两封电报,也写了一封快信,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音,心里又急得很,就找了过来。”
    “我去北平了,昨天才回来,没有看到你的电报和信。小文不在我这里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见叶春好抬眼观察着自己,分明是不信,便侧身向内一伸手:“怕我骗你的话,你可以进来搜查。请。”
    叶春好收回目光,摇了摇头:“不必了,我并没有怀疑你
    的意思。既是小文没有到你这里来,那我就回去了。”
    然后她不看人,只对着雷一鸣的方向一点头:“再会。”
    雷一鸣略一犹豫,随即说道:“你留下等等也可以。小文确实是很有可能会到我这里,也许过几天,他真来了,也未可知。”
    叶春好已经转身走出了几步,听到这里,也停了下来。重新面对了雷一鸣,她点了点头:“你这话也有理。那我就在这里再等几天。请把府上的电话号码给我吧,我一天打一个电话过来,若是小文忽然到了,也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。”
    “你要电话号码干什么?你要到外面去住?”
    叶春好听了这话,脸上有了一点惊疑的颜色,仿佛他说了什么怪话:“我自然是——”
    她想说我自然是在外面住,可转念一想,她把这话换了个说法:“我已经找好了一家旅馆,行李也都放在那里了,离这里也不远,起居方便得很。”
    雷一鸣听到这里,终于是忍不住了:“哪有女人独自去住旅馆的?你知道那都是什么地方?”
    叶春好也知道旅馆这种地方,鱼龙混杂,什么人都出入,比不得北京天津的那些外国饭店。可她带着个小丫头关门住宿,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。况且旅馆再不好,她也不能搬到雷一鸣家里去。当初千辛万苦的和他离了婚,如今又跑到他家里来住,这叫什么事?
    所以对着雷一鸣微笑了一下,她非
    常的客气,也足够的冷淡:“我会小心的,再说也不久住。”
    叶春好带着小丫头回了旅馆,进房坐了没有五分钟,就有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闯进来,连她们主仆带她们的行李,一起搬运进了一辆汽车里,拉回了雷宅。
    叶春好变了脸色,以为他连张嘉田都不顾忌了,想要趁机大发淫威,找自己报仇雪恨。哪知道雷一鸣见了她,只说:“你这胆子真不小,那旅馆后头就是烟馆赌场,也不怕让人把你拐了去?”
    然后他不耐烦的挥挥手:“我让人给你收拾两间屋子,你住去吧!去吧去吧!”
    第二百零二章 若即若离
    叶春好觉得,自己真是要被弟弟折磨死了。
    叶文健自从戒烟成功之后,对她就一直是不冷不热。她起初光顾着欢喜,还没在意,后来才渐渐的感觉到了:弟弟对自己有怨气。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对不住他。她对他就差呕心沥血了,可他这样大的孩子,不但不领情,反倒怨恨她,她又糊涂又伤心又委屈,这天就把叶文健叫到跟前,把自己怎么怎么为他操心,怎么怎么为他费力,又是怎么怎么为他饱受煎熬……等等苦处,长篇大论,说了半宿。她讲起道理来也是一绝,说得头头是道,逼得叶文健哑口无言,似乎只有一死,才能对得起她。
    她含着眼泪,痛诉一场,以为弟弟这回知道了自己的苦心,定会浪子回头、重新做人。哪知一夜过后,叶文健就溜出家门、消失无踪了。
    叶春好若是不爱这个弟弟,那他跑就跑了,横竖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,跑出去了也饿不死。可叶春好爱他,像爱儿子那么的爱他,他这一跑,若是重新又染上了大烟瘾怎么办?若是又更深一步的堕落了怎么办?这么一想,她那颗心就像火烧似的,焦得她一刻都不得安宁。她有心向张嘉田求援,可张嘉田去了北平,一直没有音信,张嘉田手下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大姑娘,满山红,倒是还在天津,也自告奋勇,愿意帮她去找,可这话说完之后,满山红就不知是找到
    了哪里去,叶文健不见回来,她本人也没了。
    叶春好知道这个满山红虽然聪明精干,可是有点着三不着两,不能指望,故而只得亲自出马,跑来了承德。到了承德之后,她已经愁苦得没了心绪和表情,所以对待着雷一鸣,她看起来是相当的镇定。
    如今坐在了雷家仆人收拾出来的客房里,她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饭。饭菜进了肚子,她那身体和头脑都得了些许补养,头脑这才像上了油的齿轮一样,慢慢的又转了起来。
    她想偷着去看妞儿一眼。
    不必让妞儿瞧见她,她只想单方面的看看妞儿。小丫头已经在隔壁小屋子里歇下了,她也不使唤她,自己拧了把毛巾擦了擦脸,然后试试探探的走了出来。客房位于一座小跨院里,她探险似的出了院子,接下来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,只得站在原地。忽听旁边玻璃窗子“咚咚”响了两声,她倒吓了一跳,觅声望去,就见自己身旁便是正房,而那玻璃窗后影影绰绰的站着个人,看身形正是雷一鸣。
    雷一鸣见她望了过来,也不言语,只抬手指了指东厢房。叶春好见了,不明所以,看着他不动地方,于是他转身推门走了出来,说道:“妞儿在那边屋子里。”
    说完这话,他转身回了房间。叶春好本以为自己和他这样单独相处了,他要么会有一份表白,要么会有一场怒火,就是没想到他会冷冷淡淡的
    不搭理自己。隔着那扇玻璃窗,她依稀见他回了房内,便转身走向了东厢房——走到东厢房门口了,她停了脚步,心想我隔着窗户瞧她一眼吧,世上没有像我这样做妈的,索性让妞儿不认识我,将来长大了,她想起她的妈妈来,也不伤心。
    她忍着难过,正在盘算,不料房内忽然响起了奶声奶气的一串话——听着语调抑扬,像是说话,可是哩哩啰啰的,又全然听不懂。她听不懂,房内的奶妈子却是全明白,有口无心的回答:“噢,噢,大小姐瞧见外头来人啦——”然后她就一边推开房门,一边唤道:“虞小——”
    抬头瞧见叶春好,奶妈子愣了,问道:“您是……”
    叶春好匆匆答道:“我是妞儿的妈。”随即不等那奶妈子往里让,她身不由己的就迈了步,一闪身便从奶妈子身边挤了进去。进门之后一拐弯,她掀帘子进了里屋,就见地上站着个粉妆玉砌的小不点儿,身上穿着大红衣裳,正摇摇摆摆的自己走路,看那黑眉毛大眼睛,可不就是妞儿?
    叶春好到了这时候,平时的理智全都不知所踪,想都不想,伸着两只手就要去抱妞儿,而妞儿平时在家要风得风、要雨得雨,从来不知道怕为何物,这时见了她,立刻就将两只小胳膊上下乱挥了一阵:“妈!”
    叶春好“哎呀”了一声,蹲下来一把搂住了妞儿:“我的大妞儿,你还记得
    妈妈呀?”
    妞儿天生有点猫的性子,许她缠磨别人,不许别人私自的来触碰她。叶春好这么紧紧的一抱,立刻抱出了她的脾气,她抬手就在叶春好的耳朵上挠了一把。奶妈子见状,慌忙把妞儿从叶春好的怀里拽了出来,又笑道:“太太,大小姐厉害着呢,谁要是想抱她逗她,还得先得了她的许可才行,要不然,她就要生气。”
    叶春好的耳朵被妞儿挠破了一块油皮,她忍着疼痛,低声说道:“这是随了她爸爸的脾气啊……”
    这时,妞儿甩开奶妈子的手,又跌跌撞撞的扑向了叶春好。奶妈子见了,立刻笑道:“哎,这回好了,这是让您抱了。您快抱吧,让您抱的时候您不抱,那也是要闹脾气的。”
    叶春好连忙抱着妞儿站了起来,妞儿一把薅住她的头发,睁大了眼睛端详她,又去摸她的嘴唇鼻子,她任妞儿摸着,早把方才的盘算抛去了九霄云外。而奶妈子莫名其妙的站在一旁,不知道这个妈是从哪儿跑来的,又不便问,只得呆呆的微笑。
    叶春好一下子就和妞儿混过了一下午。
    到了傍晚,她已经知道了妞儿的习惯和喜好,也知道了妞儿是见了个女人就叫妈。天色暗了,她还恋恋的不肯回房,也不觉着饿,直到房门一开,雷一鸣走了进来。
    雷一鸣向她一点头,然后对着妞儿拍了拍手。妞儿一见了他,立刻就不要叶春好了,嘎嘎笑
    着往他怀里扑。叶春好冷眼旁观,就见他弯腰把妞儿抱了起来,动作十分娴熟,一看就是个常抱孩子的。
    雷一鸣抱着孩子,在屋子里慢慢的踱了一圈,然后回头对叶春好说道:“开晚饭了,你回房去吃吧。”
    叶春好不舍得走,忖度着慢慢站起了身,她说道:“也好,我吃过了饭,再来看妞儿。”
    雷一鸣背对着她,“嗯”了一声。
    叶春好特地留下了这一句话做伏笔,匆匆吃了饭后,便坦然的又回了来。
    然而她发现自己一来,雷一鸣就走了。搂着妞儿坐在窗前,她抽了抽鼻子,问奶妈子道:“怎么像是有点苦味?”
    奶妈子答道:“是药味。大爷这几个月一直在吃药,上午熬一次,晚上熬一次,一天两顿。”
    叶春好不再问了,如此过了一夜,到了翌日上午,她走出跨院,果然又嗅到了浓郁的苦气。而雷一鸣双手插在裤兜里,正站在房前台阶上,忽见她走了出来,他转身就要回房。
    叶春好停了脚步,说道:“今天天气好,你多晒晒太阳吧。我是去看妞儿,你不必躲我。”
    她不知道雷一鸣对她是不得不躲——他一瞧见她,就要委屈,就要愤怒。委屈还在愤怒的上头,因为叶春好专拣他最可怜的时候抛弃他,他真是委屈大发了。
    至于他曾如何的蹂躏过叶春好,他从来不想,不是故意回避,是确实忘了。
    叶春好去见了妞儿,陪妞儿玩
    了一个小时。妞儿一手揪着她的衣领,放开大嗓门要爸爸。叶春好有点窘迫,有心躲开,让雷一鸣来,可妞儿不许她走。
    她没了法子,把妞儿一路抱进上房的堂屋里,迎面见了雷一鸣,她低头说道:“妞儿要找你呢。”
    然后她俯身要放下妞儿,可妞儿不知何时又抓住了她胸前的一枚胸针。那胸针是用别针固定在旗袍前襟上的,妞儿这么没轻没重的一揪,力气居然很大,将那胸针硬生生的拽了下来。叶春好先去看妞儿的手,见她的小手没有受伤,这才从她手中夺过了胸针。胸针完好无损,但是胸针后头的别针已经变了形,她这夹袍的前襟也被别针扯破了一道口子。
    她“哟”了一声,随即就见雷一鸣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。疑惑的抬头望向雷一鸣,她不知道他的用意,结果他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,索性直接从她手中拿过了胸针。
    走到窗前光亮处,他低了头,要把胸针的别针掰回原样。叶春好蹲着揽住了妞儿,回头看他,就见他凝神摆弄着手里的小东西,两鬓的白头发似乎是有所增加。她这大半年来看惯了张嘉田那样人高马大的威武青年,这回再看他,就觉得他瘦削单薄,像是个什么精致脆弱的存在,雕琢得太狠了,结果不能持久,与腐朽和崩溃仅有一步之遥。
    和这么一个人在一起,就只能是一生一世的去为他牺牲,牺牲之中
    ,会有少少的一点快乐,和反复无尽的煎熬。那仅有的快乐也像针刺似的,让人疼痛。收回目光垂下眼帘,她想起了自己告诫过张嘉田的话:“不要信他。”
    可就在这时,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,是雷一鸣走了过来,把胸针递给了她。
    她接过胸针,低头要把它戴在胸前,挡住前襟那一道小小的裂口。可是裂口小,别针更小,她的手上又有汗,潮漉漉的拿捏不住。
    雷一鸣也蹲了下来,伸手拿过胸针,给她别了上。隔着一层夹袍,他的手指蹭过她的胸脯,非常的正经,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。
    叶春好低声说道:“谢谢。”
    然后她又问:“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?”
    “好多了。”
    叶春好垂了头,没了话讲。就在这时,有人一阵风似的推门进了来,打雷似的叫道:“宇霆宇霆宇霆,我告诉你——”
    叶春好起身回头,发现这位急天火炮的来客,自己还认识,乃是当初在北京见过的虞天佐。而虞天佐披着衣服竖着头发,一手夹着烟卷一手扶着门,冷不丁的见了她,登时便愣在了原地。雷一鸣也站了起来:“老虞,你这是有什么急事?”
    虞天佐用手里的烟卷指了指叶春好:“这不是弟妹吗?你俩……又不离婚了?”
    雷一鸣答道:“她是来找她弟弟的。”
    虞天佐把烟卷送到嘴里咬住了,然后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,上前两步,要向叶春好施行
    握手礼:“那个……你娘家贵姓啊?”
    叶春好答道:“敝姓叶。”
    虞天佐一把攥住了她的手:“叶小姐,没想到咱们还能在这儿又见面,这可真是挺有缘。虽然你跟宇霆离婚了,但我既是宇霆的朋友,就也是你的朋友。你留下来多住几天,我招待招待你。”
    第二百零三章 心照
    虞天佐端详着叶春好,越看越美。
    叶春好如今正处在一个糟心的时期,这几天也没施脂粉,反倒显出了她的天然本质。虞天佐一边缠着她嘘寒问暖,一边细看她的眉眼,就见她眉清目秀,鼻梁溜直,头发剪短掖在耳后,却有几丝头发脱逃出来,垂在了脸旁,她抬手把那几丝乱发往耳后一掠,露出粉红的耳垂,也没带耳环坠子,只塞了个小小的钻石耳钉,一闪一闪,别有一种轻俏。
    叶春好被他看得好不自在,弯腰把妞儿抱起来,她借着逗妞儿,搭讪着想走:“虞伯伯来找爸爸谈事情,我们回那边屋里呆着去,妈妈给你缝个布娃娃,好不好?”
    嘴里说着,她含着一点客气的笑容,对着虞天佐一点头,然后就想往外走,哪知虞天佐堵在门口,全然没有让路的意思:“弟妹,哦不,叶小姐,你和宇霆都是讲文明的人,离了婚了,也照样能见面做朋友。那我今晚儿请个客,为你接风,把你和宇霆都叫上,你不介意吧?”
    叶春好立刻摇了头:“这我实在是不敢当,虞将军也千万不要这样多礼。”
    “这哪叫多礼——”
    叶春好抢着说道:“我看虞将军是豪爽好客的人,也就实话实说、不怕您笑话了。其实我这一趟来,是为了找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。如今弟弟不见踪影,我心中发愁得很,莫说赴宴,简直就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下咽了。虞将
    军的这一番好意,我暂且心领了吧。”
    “这个——”
    叶春好匆匆的一苦笑,然后一侧身,从虞天佐身边走了出去。虞天佐回头见她真是往东厢房那边走去了,便迈步进房关了房门,对着雷一鸣说道:“两件事,咱们先进屋,说第一件。”
    雷一鸣神情自若,引着他进了里屋。这回虞天佐没张罗着烧烟过瘾,果然直接说起了正事——他弄了一批步枪,要从直隶运进热河。这是一笔买卖,枪进了热河,钱就得同时出了热河。于是他这一趟来,是让雷一鸣预备钞票,等着为他付账。
    雷一鸣从他手里租了一座县城,说好了是要给租金的,可说归说,做归做,雷一鸣一直没有交给虞天佐一个大子儿。他不给,虞天佐也不要,直到今天步枪马上就要到了,虞天佐才急三火四的赶了过来,也不和雷一鸣打商量,直接就让他务必按期拿钱,交给押运步枪的军火商。
    雷一鸣听了这话,有些傻眼,也有些生气,因为虞天佐竟然一点情分都不讲,真跟自己要钱。尤其可恨的是,虞天佐在热河大肆种植鸦片,收获极丰,根本就不缺钱。而自己招兵买马凑成的队伍,吃着自己的喝着自己的,对外则算是他虞司令的兵——虞天佐自从出任了热察联军的总司令之后,声威日益增长,如今已经成了北方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。没有他雷某人捧着他,他能有今
    日的地位吗?
    “这个……”雷一鸣沉吟了一下:“我尽力,有多少我出多少,这就派人去筹集现款。”
    “别啊!”虞天佐理直气壮的向他瞪眼睛:“你有多少出多少可不行,你得是要多少出多少。你又不是没钱。”
    雷一鸣皱起了眉毛,对着虞天佐发笑:“你知道我往陈运基那里搭了多少钱了?人家打仗发财,我可好,连老本都搭进去了。”
    虞天佐也笑了,用手指着雷一鸣:“小子,你他妈的不说实话。你刚回北平卖了那么大一所宅子,敢说现在手里没钱?”
    雷一鸣扭头“唉”了一声:“房子能值几个钱,不够我那队伍一个月吃的。”
    “那我不管,反正这事我说给你了,我就看你办还是不办。”
    雷一鸣站在虞天佐面前,只是看着他笑,笑到最后,他用力的一点头:“好,好,办。老大哥吩咐下来的差事,我能不办吗?”
    虞天佐一拍大腿:“这就对了,也算我没白救你一场。”
    “好,你说第二件吧。”
    虞天佐听了这话,却是正了正脸色:“我说,你真和叶小姐离婚了吧?”
    “谁会拿离婚闹着玩?”
    “她和你真没关系了?”
    “她还是我女儿的妈,除此之外……”
    话就只说到这里,他对着虞天佐摇了摇头:“别说这个了。”
    虞天佐回头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,院子里空空荡荡的,并没有叶春好的影子。犹犹豫豫的站了起来,他忽
    然对着雷一鸣一笑:“哎,我看这娘们儿挺好的,你真不想把她弄回来?”
    雷一鸣这回瞪了他一眼:“不要说了!”
    虞天佐没恼,迈步要往外走,且走且道:“晚上那客,我该请还是得请,到时候我派人过来接你们。叶小姐要是不肯赏光,你就替我劝劝她。”然后他回头又抬手一指雷一鸣:“任务交给你了!”
    雷一鸣不置可否的挥了挥手,意思是要撵他走。虞天佐和他闹惯了,也不在意,一路似笑非笑的出了门去。
    到了傍晚,虞天佐并没有派人来接,而是亲自又过来了。
    他扯起大嗓门,一路嬉笑怒骂,唱大戏似的把叶春好裹挟回了自家。当着雷一鸣的面,他倒是还保留了些许分寸,也叫了几名顶尖的姨太太上了席面,充当陪客。姨太太们自然都是浓妆艳抹了的,平时在他眼中也都是美人,可如今有了叶春好对比着,他忽然高雅起来,不能忍受家里这帮庸脂俗粉了。
    叶春好心如明镜,坐在席上也吃也喝,对待那几位花枝招展的陪客,她也肯说说闲话——说着说着就拐到孩子身上去,处处都要显着她是做了母亲的人,话里话外都带着老气横秋的劲儿,和这席上玩笑戏谑的空气格格不入。
    她是趁此机会自表身份了,希望旁人将她看作一位无趣的黄脸妇人。哪知道她虽是披上了这一层保护色,虞天佐看在眼中,却越发感觉她是
    一位贤妻良母,几乎产生了几分敬重之情,几次三番的举杯向她敬酒。
    叶春好是从来不喝酒的人,这回被虞天佐劝得走投无路,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两小杯。这两杯酒下了肚后,她红了脸,眼前的世界都摇摇晃晃的变了形状。
    她心知不妙,没了法子,只好主动的向雷一鸣开了口:“我醉了,还是早点回去吧。”
    雷一鸣一直不大言语,听了这话,也没说什么。叶春好看他站了起来,仿佛是和虞天佐说了一阵话,然后便有一双手搀扶了她,把她从这热屋子里,一路送进了冷汽车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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