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青花窑的头儿,乃是黎师傅的大徒弟,叫做陆十平。 常年待在窑里烧瓷,烟熏火烤,自然不可能面相白净,细皮嫩肉。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,生得面圆耳大,鼻直口方,通红的脸膛,络腮胡须根根倒竖,宛若钢针,一看就是个豪爽汉子。 很难相信,这位陆窑头儿干的,居然是烧瓷的细腻活儿。 那双蒲扇般的大手,明显更合适打铁锻兵,不似能拉胚走泥。 “何少爷,今儿个怎么有空亲自过来?” 陆窑头儿搓了搓掌心发硬的碎泥,大步走来。 这时候天色尚早,他正在窑场指挥人手,搬运装着烧好胎坯的匣钵。 从靠近烟囱的窑室开始,一排排码放好,直至把所需的窑室填满。 等到晌午,用砖砌好窑门,再让窑工从两侧往火膛投柴,分段分窑开始烧制。 往往火一点,便不能中断,少则持续大半天,多则七八日都有。 是个颇为熬人的辛苦活儿。 “你家小师弟答应给我交货,都过去多久了,迟迟未见踪影。” 面对宁海禅的徒弟,何敬丰是满面春风,可应付黎师傅的徒弟,他就没啥好态度: “黎远大匠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响亮名头,难道要砸徒弟手里?” 陆十平微微一愣,旋即想到小师弟近日遭遇,连忙赔笑道: “何少爷说得哪里话,大刑窑最近确实出了点差池,不小心耽误了。” 何敬丰眉头微皱,轻哼一声,义海郡高门子弟的那股倨傲派头,顷刻间显露无疑: “意思是,你们开窑做买卖,自個儿闹出了事,解决不掉,就让主顾受着怠慢? 我在城中的酒楼吃饭听戏,从不知道厨子死了亲爹,伶人没了老娘,便可以甩脸子不干的! 接了何家的单子,过期交不到货,还要我体谅? 陆窑头儿,你们实在太不讲究了。” 陆十平听得额头见汗,何敬丰这番话绵里藏针,摆明说他们火窑店大欺客。 师傅平常最重一个“名”字,绝不让黎家火窑沾半点灰。 他将腰一弯,恳切道: “再给三日,一定交付! 这几天青花窑都在忙活祝家的单子,咱也没往大刑窑串串门,不清楚小师弟究竟啥情况! 但无论如何,我陆某人保证,绝对把何少爷您的货给备好!” 一门行当的威望名头,不容易积攒。 首先要打服同行,让人甘拜下风,自承不如,这叫扬名。 其次,还得折服客商主顾,每每提起就竖大拇指,只认你这块招牌,这叫立足。 唯有扬名立足,才配称得上行当里的头脸人物,而不是啥无名小卒。 陆十平知道此事可大可小,所以竭力帮小师弟兜住。 否则等下传进师傅耳朵里,必然要大动肝火。 “三日?也罢,就三日!黎师傅一辈子铸兵无数,连天水府的赵大将军都赞不绝口,临了,可不能毁在徒弟这里。” 何敬丰背着双手,也没咄咄逼人,笑吟吟转身离去。 这厮故意拿捏架势…… 白启眼皮低垂,心里亮堂得跟明镜似,何敬丰明明有求黎远大匠,但却抓住小徒弟延期未交货做文章。 一是想要借此见到黎师傅本人,二是如果开始就把姿态放得很低,反而叫人轻视,未必能够办成事儿。 先把架子撑住,等到时机成熟再表现随和亲善的一面,更容易起到效果。 上辈子许多家世出众的富哥儿与人谈生意便如此,事前把架子摆高,事后能成再将姿态放下。 “看人下菜碟儿,做买卖的必修课。” 白启心下轻笑,如果把陆十平换成黎师傅,何敬丰又该换上另外一副表情了。 “白兄弟,咱们便在此地多留几日,如何?” 别过急匆匆赶往大刑窑的陆十平,何敬丰慢悠悠走出窑场: “附近也有村落客栈,歇脚吃喝都方便,权当出门散散心。 整日闭门练功,难免憋得厉害,见一见山水美景,才好叫身心舒畅。” 白启颔首,却没吱声,来都来了,总不可能独行百里,再转头回到黑河县。 他举目远眺这座青花窑,脑袋里想的是每年十万两银子。 大把大把流水似的钱财,要能落进自己口袋该多好。 二练所需要的精怪血液,虎狼大药,可还没着落呢! 离开窑场,一行人来到附近的瓦岗村。 何家七少财大气粗,一出手便把八九间上等厢房包圆,甩手就是两锭雪花银。 这般阔绰的行为举止,直接被掌柜当成活财神供着,生怕哪里懈怠了,就连房梁上一点灰,都要让伙计反复擦干净。 有钱能使鬼推磨,更何况人也。 等用过晌午的那顿饭,为了摆脱何敬丰的纠缠,白启找个借口休息,赶忙躲进整理干净,还算宽敞的天字号厢房。 他推开窗远眺,青花窑已经烧起头把火,红彤彤的光焰照亮半边天,颇为壮观。 从何敬丰的介绍中得知,每一处火窑开炉的选址,都很有讲究。 依山傍水是首要。 通常来说,窑场建在山脚,窑头位于山下,窑身顺着地势向上延伸,头一把火点起,熊熊红光与滚滚浓烟依次翻涌,远远望去,就像盘卧着一条火龙。 据说立夏的时节,青花、寸金、大刑三座火窑齐齐开炉,好似三龙盘绕,火光冲天,相隔十几里地都能看见。 “八口钢刀,左右不过十炼层次,却能拖上半个月。” 白启眯起眼睛,心底里泛着嘀咕: “换成别家的铁匠铺子也没可能用这么久,只怕里头有些古怪。” …… …… 另一边,何敬丰眉头紧锁,默默坐在窗边的座椅,脚下放着一盆火,冒出淡淡的烟气。 百里外的瓦岗村,对于这位何家长房七少爷来说,乃是再偏僻不过的乡下,自然烧不起大户所有的银骨炭。 “祝家人也在这里?羊伯,你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事儿?” 何敬丰手中捏着的茶杯往下一泼,松木炭顷刻被浇灭,发出“滋滋”声音。 他最闻不得这股呛人的味儿,还不如不点,落得干净。 “七少爷,祝二小姐祝灵儿,她很早就到黑河县了,神手门朱万,他家里那位夫人便是祝家旁支。” 羊伯半弯着腰,垂手而立: “当初想着许是娘家人探亲,未曾多想,结果昨儿收到消息,祝家老五跑到瓦岗村,偷偷待了好些天,估计奔着火窑黎师傅来的。” 何敬丰拧着眉毛: “祝家老五?祝守让?记得这小子好像与我并称‘一豺一狼两大恶少’来着?” 羊伯眼角抽动,这话他可不敢接。 这位七少爷在郡城是啥性情,无需多言。 十三行的公子哥儿,好几个都被打过。 若非大夫人宠溺,又有大少爷、三少爷从旁照应,迟早栽大跟头。 要不然,咋会把自己从天水府聘过来,给七少爷当管家随从,寸步不离时刻守着。 “他大哥祝守温,与我大哥一样都是道院生员,即将参与道试。 他出现得这么凑巧,多半也想请黎师傅出手铸造法器粗胚?晦气!” 何敬丰有些心烦气躁,犹记得,他出门之前跟大哥拍着胸脯保证,绝对办成此事。 现在半路杀出一个祝家,节外生枝,未免扎手。 “黎师傅这人性情古怪,好名声,也认规矩。 他无儿无女,这辈子唯一念想,便是铸造出一口神兵!被龙庭钦封为神匠!” 羊伯斟酌片刻: “七少爷本来想着逐步放饵,分别委托大刑窑打十炼、百炼、千锻、万煅的听风刀,黎师傅的小徒弟最多只能接百炼。 到时候,少爷砸出重金,再把火窑架起来,不愁黎师傅不现身,一切都好说。 可现在情况有变,祝家横插一杠子,大刑窑连十炼的听风刀都交不出货……依我之见,再等三日,恐怕也难有答复。” 何敬丰思忖良久: “祝守让必然也没见到黎师傅,否则,他这时候就该上门炫耀,狠狠地落我面子。 他们在等什么?黎师傅出山?你速速打听,瞧瞧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啥药!” …… …… 大刑窑位于山林当中,攀附着陡峭地势,属于生生被开辟出来。 火窑所有人都知道,当年黎师傅走遍义海郡周遭各地,最后相中黑河县,于此扎根开创基业。 乃是受到一位风水道人的指点,称其地下有一口异火,若能引入窑口,铸造神兵有望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