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约莫四十分钟以后,老小两人的发型均理好了,俯望漾漾帅气利落又可爱的小脑袋,老马心满意足,然后掏出钱包朝柜台走。 “您好,您两位一共一百五十六!”低矮的女服务员笑盈盈地冲老马说。 “多少!”老马惊得脸红心跳,又不敢表达得太赤裸,一出口的话竟然糊了。 “一百五十六。小朋友是我们店里的首席设计师tony理的,我们设计师修剪一次是五十块钱!那您的发型是我们店长daniel亲自帮你理的,当然店长是最贵的,他理一次是一百元,这个在我们店门口是明码标价的,我们事先也有询问过您的……然后那六块钱是您二位的定型费,每人三元。”女服务员故作为难之态。 老马心下早骂到了十八层天,手里疼惜地掏出两张一百元。找了零以后,右手拉着娃娃,左手提着书包、水杯举着还剩三个的葫芦,面目铁青地出了理发店。离开后,回头再看,他将这家理发店在心里判了死刑——没有任何余地的死刑。 为这个老头憋了一路的气,漾漾觉察到爷爷不高兴,于是一边吃葫芦一边主动说话:“爷爷,我们班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!” “哦!” “他的名字叫方启涛,老师还让他给我们……就是跳舞了!街舞!他跳得可好啦!”漾漾激动得手舞足蹈。 人皆好色,即便是小娃娃说不明白,看见一个会跳街舞的小帅哥竟也莫名欢喜。小娃娃哪里晓得,这么一个小帅哥竟和她产生了一段尴尬又奇异、漫长又浪漫的缘分。非常之人,才有非常之缘。 “哦。”老马心里堵得慌,嘴上随口敷衍。 “老师让他坐在我旁边,我还给他橡皮用呐!”小娃娃笑脸开,绕着这个小帅哥说了一路,老马哪里听得进去。 行至一处路边绿带公园,老马见四处开阔,坐了下来,取出烟袋,意图顺顺肚子里的怨气和火气。 长云奔腾,不知是地球西行还是风推着它们漫步朝东,匆忙的人一生也难觉察云的脚步。老马望天,漾漾亦望天。小儿岂知:望云最能中和心境。 脚边不知名的儿开了一溜一溜,没有香味儿只有颜色,老头暗觉没趣儿。早年——他小时,后院墙根下有一丛烧汤,那儿偏爱在黄昏时绽放、黑夜里传香。村里人看不见朵儿却总被浓郁的香味儿所羁绊,即便黑夜中也忍不住驻足寻、吞吐纳新。年少的老马那时候喜欢躺在大树下的凉席上,蘸着香,品尝夜色,听秦腔戏里的你你我我、千古流芳。 所有绿道上的树无不是被砖块框起来的,离他最近的这棵大叶榕,城市的围砖只留给它长宽两尺的地界,拢共一平米的地表土,可供这棵树长多大呢?城里人不希望它们长大,仔仔解释过,说过几年要重新挖开,在同样的地方种上同样粗细的树,过几年再挖再种……那一平米的赤裸之地,令老马想起了马家屯不可名状的广袤黄土。 在这繁华的城市里,刚开始老马千方百计地寻找故乡的影子,哪怕是方寸之地、方寸之物。比方说楼下有一棵倒挂白的白色杜英树,让北方老农民总联想起故乡的三月梨。白色杜英确实好看,可新喜不过初见,百看不厌才是美。儿时不知梨美,等到了垂垂老矣、到了繁华之地,才知梨有多么仙儿、多么雅儿、多么非凡。前天的新闻上爆出来的一条趣事儿,说国庆节数百人在喧闹的景区里围观一棵假树,指指点点留念拍照,老头一想也滑稽! 幼儿园门口的榴莲树曾经无数次吸引了老马的注意力,那树干上的黄色榴莲像极了染成黄色的刺猬,也许因为古怪吧,看多了反觉有些另类美。身边的池里罕见地栽种着一棵山茶树,满树的苞要熬过秋冬才会绽放,这绝色之物,北方少有。身后矮墙内的几条藤蔓扭在一起,绕过电线、攀上楼房、爬到楼顶,只为欣赏最美的夕阳。 “蜥蜴!蜥蜴!爷爷——”漾漾指着一只小蜥蜴给老头看。 老马挪开烟嘴点了点头。那蜥蜴很快重爬上了头顶的大叶榕树上,老马扭着脖子看它时,它也好奇地回头打量他。两个世界因为一个眼神相交,从没见过蜥蜴的老马那一刻大脑空白,空白里暗藏不少喜悦。漾漾一直抬头找寻那只小蜥蜴,直到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她的好奇心。 小孩脑中空白的世界——真好,不需要收纳,不需要整理,来一件东西,它总能给它最好的地方盛纳。 墙角的罗汉松与老马两两对望,许久。为什么人们总挤着去争做那个瞩目的主角,不被关注是一种多么自由的享受啊,好似隐藏在丛中不那么耀眼的罗汉松,随意地舒展身子,怎么舒服怎么活,不必担心有人盯着它与生俱来的瑕疵。 漾漾被蚊子叮了一口,老马收了烟袋继续往回走。此刻心情畅顺了很多,也许因为眼前的南国美景吧。 途中,好事的漾漾抓住了一只阔大的落叶,她将叶子往怀里拽时,老马一瞥那叶子足有北方的簸箕那么大,比筛谷子的大筛子还大!老农民纯属好奇,走过去也拽过来瞧了一瞧,原来荷叶不过尔尔。大自然既然慷慨地造出北国壮丽,想必也不亏待南国,给了这里满地的婀娜锦绣。 “我要踩着它飞喽!一起飞呀!”漾漾还在玩那片大树叶,老马回头,驻足笑等。往常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,他们爷两个越走越长、越走越慢,跟游山玩水似的。 野草天生具有神力,无论土地多么贫瘠,它毅然会长出来,在墙角,在巷道,在土凹,在柏油路的缝隙中,在石板台阶中,在高架桥外的水泥里……老马不忍心踩的路缝野草,被漾漾轻轻地薅走了,抓在手里如胜利果实一般玩弄。生命不是试探不是责难,而是来过这里、见证过这里、享受过这里。有大地的地方就有复活,相信明年春天,这红色柏油路的缝隙里又会有野草在车轮和鞋底的碾压下,抽叶开。 爷俩一个在前摇摆、蹦跳,一个在后观望南北。老人家跟在举着葫芦和野的小人儿身后,像放羊一样,又比放羊要美丽万倍。因为漾漾,老马每一天都能欣赏朝阳和夕阳。 清秋十月,南国有白色的飞蛾在丛中扑闪,苍老的树皮上生出青绿肉红的新芽来,一藤绿萝爬上了这条街里最高的树,凤凰木在风中轻盈舒展,一只可爱的狗狗跑过来冲漾漾笑着叫……南国之秀,老头今番再看,似乎没那么磕碜了。 “诶诶诶!哈喽!你好呀!”漾漾和狗狗依依不舍地打招呼,然后开开心心地作别。 黄昏中,无数小鸟出来寻欢,漾漾抬起头只看鸟不看路,老马抓起漾漾握着葫芦的那只手,老小手拉手拐过弯,只见身上一会明黄、一会幽暗,一会白昼、一会暮色。 近空中,浓云浑浊,无边界也看不透,像一个盘旋在地球上空的巨大天洞,要吸走人间的所有忧伤。太阳渐沉,光色的转换令远方的云渐渐变得亮白,近处的低空云显得阴暗一些。西方的一片亮白仿似画板的底色,头顶上这片浓云成了画家笔下的主角,凭借颜色灰暗淡墨的变化投射出各种样子,让人间黄昏欢闹喜庆。 走着走着,古稀老人好像刹那间走完了一生,收回双眼,跟喝醉了似的。沉云漫漫,不知何时西天边骤然出现一大片灯光白,多看几眼眼睛会刺痛,这种强烈的灯光白暗示了人们快要日落了。 老马迎着夕阳之光逆观世界,世界忽然成了黑色隐约的轮廓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