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第 70 章-《阴灵之路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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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五石散其实有不同的配制药方。”他倦倦开口,声音很是无力,“不同的配制药方,药效和药性也很不相同。”

    顿了顿,他又道:“你虽年少,但你生时常年卧床,久病成医,你对药方、药材和药性之间的关系也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吧?”

    孟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了。”谢远道,“诸世族子、望族子,尤其是帝都洛阳里的这些,饱受庭训,对药性、药方的配伍也有所了解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知晓分寸,所以药效稍微猛烈一些的五石散,不需要旁人说,他们都不会碰的。”

    谢远脸色缓和了下来,但这样的缓和,却不是真正的放松与释然,而是另一种的镇压约束。

    “在他们中间流通着的,是另一种药性更轻更浅的五石散。”

    “似这等五石散,族里诸位先祖确实也有在警告提醒,但并没有太下狠手。”

    孟彰想了想,也觉得以陈留谢氏的庭训与家风,哪怕没有陈留谢氏诸位先祖警告,他们的郎君们也必定会自觉警惕。

    谢远苦笑一声,才继续道:“何况,我陈留谢氏虽有些声名和实力,但毕竟只是帝都中的二等世族,我等仍然需要与帝都里的其他世族子、望族子来往交会”

    “当集会的其他郎君、女郎都服散的时候,单只我们什么都不沾,也不好。”

    世道如此,过于清白的人是活不下去的。

    “只能挑着来。”谢远低低道。

    孟彰其实也理解,但他还是不能接受。

    谢远抬眼,看见孟彰面上明晃晃的厌恶痛绝,终于又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孟彰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其实阿彰你不用担心这些。”谢远道,“你现在太小了,看在你这样的年岁上,不会有人勉强你。而待到你在这阴世天地里待得足够久以后”

    谢远面上笑意加深。

    “以阿彰你的成长速度,也不会有人再能勉强得了你。”

    此时孟彰的年岁是真的小,阳世阴世加起来,也都还没有满十岁。

    似这样的小郎君,除非是那些不管不顾的二愣子,又除非是那些满怀恶意的人,否则是不会有人将这东西送到孟彰面前来的。

    谢远所以特意提醒孟彰,一是因为他对五石散反应过激,二也是因为他知道太多人紧盯着孟彰,说不定哪个对孟彰心怀恶意的,想要用五石散来毁了他。

    谢远不想要让自己的知音毁在这样的东西上。

    孟彰很是坦然地点头:“那是当然的。”

    但随后,他短小的眉头却是锁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五石散流毒天下,是有它本身药性的原因,但其实,也是因为各家世族望族郎君们太纵性任我了吧”

    谢远轻叹着点头。

    孟彰又道:“你说,服食五石散的那些郎君,要如何去履行自己的职责,耐心、用心打理这天下?”

    谢远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孟彰别开目光,看向遥远天穹。

    那天穹高远,虽是灰色做底,不似阳世天穹蔚蓝沉碧,但也别有一番沉稳安定。

    “世族望族的郎君被皇族司马氏排斥,不得重用是事实,可这并不代表世族望族的郎君们就不能入驻中枢,不代表他们就不能用其他的方式影响中枢和各郡县之间的决策。”

    世族子望族子,因其深厚家底、丰厚学识、高雅举止,常被天下人所推崇。

    这份推崇或许有世族、望族为了维持他们自身的名望在暗下推动,但也不全是虚渺。

    他们是真的为天下人所瞩目。

    他们引领着天下风尚。

    当这些世族子望族子开始追逐五石散的时候,这天下黎民,这天下

    “这天下黎民,这天下可能幸免?”孟彰问道。

    谢远沉默许久,缓慢摇头。

    孟彰一时也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半饷后,却是谢远先说的话。

    “五石散所以能在诸世族子望族子中流散,除了五石散本身的药性以外,还是因为他们心中憋闷。”

    谢远看向了园林里的各位谢氏郎君。

    “他们心中憋闷”孟彰重复着道。

    对于这其中的原因,孟彰其实也有所猜测,但要说他会有多深的体悟,却不然。

    除了阳世时候的体弱多病,孟彰的人生其实还算平顺,远比寻常人都要平顺得多。

    “背负着世族子、望族子的荣耀,却要备受族中约束,所有的资源,都只向着一二郎君倾斜”

    “或许,他们自己也心知就能力、学识、修为来,他们不如那位同族,但心知、明白,却不代表他们就能没有任何怨言地接受事实。”

    “为了家族,他们不能争;因为血脉、能力、学识、修为等等的差距,他们争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切的憋闷,都积压在他们的心头。”

    “五石散,是他们所认为的能让他们忘却这一切憋闷,只一意挥洒心性与灵慧的秘药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被困顿、束缚在家族中的世族子望族子。”

    谢远顿了一顿,才继续道:“然而,被这些同族仰羡、得到家族种种资源倾斜,能出任职务、履行官职的那少数世家子望族子们,其实也并不似同族所预想的那样轻松。”

    谢远是陈留谢氏的郎君,怕是旁支,他的学识、眼界与心智也远胜旁人。

    他一直静默观望,其实多有体悟和发现。也正是这些体悟与发现,他才越发的倦怠,越发的无力。

    “不论是朝廷中枢,还是各处郡县”他道,“任职的世族子望族子,也都依本家家族力量的强弱、地位的高低,划分出层次。”

    “低层次的望族子仰望着高层次的世族子,常受世族子驱使。”

    “但高层次的世族子呢?”

    “他们也并不真的轻松。”

    谢远笑了一声,声音悠悠荡荡,仿佛是在为那些不能辩说的世族子望族子分说他们心底的憋闷。

    “皇族司马氏,不愿意信重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谢远轻轻摇头,“不是不愿意,而是从来就没有过。他们始终防范着出身世家、出身望族的郎君。”

    “真正能得司马氏一族信重的,除了司马氏一族的族人以外,就只有外戚,只有出身寻常的寒门子、平民子”

    “但寒门子、平民子,在这样的世道里,真的有能力抗衡出身名门望族的郎君们吗?”

    “明明能力更强、学识更渊博,除非修为稳压一头,否则世家子、望族子就只能屈居在那些得到司马氏一族信重的寒门子、平民子之下。”

    “多可笑?多颠倒?”

    谢远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孟彰没有笑,他眼底只是平静。

    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谢远目光瞥见,眼底先是一凝,旋即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就连那刚刚再次汇聚的无力,也消散了些。

    “阿彰?”他问。

    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,停在孟彰面上的目光却是透着希冀。

    平静,绝对不是因为面前这位小郎君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,而是

    而是,另有把握。

    孟彰他,他是有办法扶正这颠倒的世界的!

    “你,你是有什么办法吗?”谢远问。

    孟彰不点头,也不摇头,只问道:“如果得到司马氏一族信重的寒门子、平民子是有手段,有学识的,诸世族子望族子,可能释怀些?”

    谢远久久沉默。

    “或许是呢。”谢远叹道,“但是”

    “太难了。”他最后道。

    想要让有手段有学识的寒门子、平民子出现,就必须要先打破世家望族的知识封锁,然后还要有足够合理的体系将这些知识教导出去,同时让那些寒门子、平民子步步成长起来,成长到

    能跟代代积累、代代传承的世族子望族子相抗衡的地步。

    太难了。

    真的太难了。

    孟彰只是凝望着谢远:“难,也得去做。若不然”

    “我想,你应该已经能够想见结果了。”

    谢远沉默许久,才道:“是,我已经想见了。但是阿彰”

    “就算你要去做,其中所耗费的时间也不会短。而这世道不会给你这么多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孟彰点了点头,但旋即又道,“也不是就没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谢远听得这句话,又是一惊:“你真有办法?”

    孟彰笑了,问谢远道:“你可知道梦?”

    谢远细细想了一阵:“是南华真人庄周所修持的那梦?”

    孟彰郑重颌首。

    “可是,梦”谢远问,“不是不知是幻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确实。”孟彰道,“但梦的幻也不并全是虚幻的。它也有真实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”

    孟彰顿了顿,又问谢远道:“你听说过黄粱一梦吗?”

    谢远怔愣着,缓慢摇头。

    孟彰想了想,便将这个抛在了脑后。

    虽然黄粱一梦是个颇为大众化的故事,它绝不荒僻,但孟彰也记不清这个故事到底是出自哪个朝代的了。

    他认真地跟谢远讲解黄粱一梦的故事。

    谢远听完,也是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说,或许可以通过梦境世界,让寒门子、平民子学习?”

    孟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谢远沉吟许久,深深看了孟彰一眼。

    “但你现在也只是个小道童,你的道还没有明晰,你能确定你的梦道能往这个方向演变?”

    到这个时候,谢远再一次确定了孟彰的天资与才情。

    只要他能成长起来,说不定他真的能够做到

    连谢远自己都没有发现,他眼底沉淀着的倦怠悄然消散了些。

    “我不能。”孟彰道。

    谢远噎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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