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众望所归(大更)-《寒门宰相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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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司马光回朝后所见都是生面孔,多是这些年官家,王安石,章越使用新法提拔起来的新贵。而旧党另一个旗手吕公著,在官家多年的异论相搅下及他女婿影响下,政见渐渐趋近于‘新党’。
    这都比之十五年前大不相同,深谙“为政在人“之道的司马光明白,欲行新政必先聚才。
    所以司马光在经筵时向高太后推荐,召回了很多旧臣。
    司马光不是单纯任人唯亲,同时也富有政治谋略的人。要办事,手下必须有一帮人的支持。
    他既是为国举贤,亦是为推翻新政储备力量。
    延和殿中。
    司马光正与高太后进言,章惇入内后,见新君冷落在一旁在御案旁写字。
    唯独司马光隔着垂帘与高太后进言,顿时章惇剑眉皱起,一双锐目顿生不满。
    其实章惇有所误会,新君一直听大臣奏论有些气闷,所以起身写字,并非隔绝君主私下商量之意。
    但章惇与蔡确一样,对高太后有些先入为主的成见,而成见就如同一座山般不可消移。
    章惇收敛了神色,在垂帘前躬身行礼。
    现在司马光旧党起势,朝野上将他与蔡确,韩缜列为三奸,将司马光,韩维和范纯仁视为三贤。
    此事令性情刚烈的章惇愤懑不已。
    “章卿所为何事求见?”帘后高太后询问。
    章惇道:“臣在都堂,闻得下诏。拟擢刘挚、赵彦若等二十一人入朝任职。此等重大人事,臣竟未预闻廷议,敢问太后这些荐举出自何人?“
    高太后道:“此乃大臣举荐,而并出老身的左右。”
    章惇道:“大臣理应明举,何以密荐?”
    司马光出首道:“是我与吕公著,韩缜一共所协,何来密荐?”
    章惇心道好啊,这份名单在宰执中唯独绕过自己,原来他是枢密使对人事本不听闻,但高太后下旨开枢密院便门至都堂,所以他也是可以参与人事议论的。
    章惇拿出名单递给司马光问道:“那么这些人门下侍郎都相熟吗?”
    司马光道:“刘挚、赵彦若、傅尧俞、范纯仁、唐淑问、范祖禹,郭林等七人我倒是相熟。”
    “至于吕大防、王存、李常、孙觉、胡宗愈、韩宗道、梁焘、赵君锡、王岩叟、晏知止、范纯礼、苏轼、苏辙、朱光庭等人……老夫并不相熟,只是众所推举不敢隐瞒。”
    章惇看着司马光脸上的讥笑。
    蔡确出任山陵使,章惇现在是宰相中唯一正儿八经的新党。所以他必须在蔡确不在朝时,守住底线。
    这些都是因反对新法或得罪新党,这些年被贬出朝堂的。
    章惇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无论熟与不熟,依照惯例台谏都应由两制推举,执政大臣进拟,台谏和中书门下后省,都是行使监督宰相之意,祖制台谏与宰相不可有姻亲,否则应予以回避。”
    司马光闻言一愣,确实如此。
    但是问题是神宗时,没有这个成法。似章直,章惇也有亲戚关系,章直,章越也有亲戚关系。
    不过两个不同,一个章惇与章家失和已久,所以两边不仅不会勾结,反而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。
    而章越,章直并相,经官家御口亲断,让章越为章直扶上马送一程的打算。
    至于章直与吕公著翁婿并相,也是属于懒得讨论的范畴。宰相范畴内这个制度早就被打破了,但台谏呢?
    章惇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启禀陛下,范祖禹是右仆射吕公著的女婿,而范纯仁的女儿嫁给了门下侍郎司马光的侄儿,故两人都有姻亲之嫌。”
    司马光道:“禀太皇太后,范纯仁、范祖禹两人任谏官,乃众望,不可因我的原因,阻碍了贤才,我愿为此二人请辞。”
    司马光态度倒是如此坚决,章惇看了司马光一眼。
    章惇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臣并不是担心司马光、吕公著会徇私,只是怕若开了这个口子,往后其他人会以此作为参照,任用亲属做台谏,以致蔽塞人主视听,恐非国之福也。故范纯仁、范祖禹应改任他职。”
    论庙堂争论,作为质朴君子的司马光哪里是章惇的对手。
    在章惇的坚持下,范纯仁,范祖禹被迫改任他职,要一个出任天章阁待制,一个为著作佐郎。
    范纯仁有布衣宰相之称,作为范仲淹的儿子,他的政见一贯不变。一会儿被朝廷启用,又一会儿被朝廷踢出中枢,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。但他反对新法是无疑的。
    同时范祖禹更是跟随司马光多年,有他出任台谏,定是绝无宁日。
    章惇走出殿外,也是长叹,他虽赢了一阵,但所为的也是有限。他只能将这二人驱出台谏,却不能阻止旧党等官员回朝之事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二苏进京了。
    苏轼倚在马车窗边,望着熟悉的街巷市井,眼底泛起一丝恍惚。这座承载了他半生悲欢的城池,此刻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柔。
    对苏轼而言这个时空,因受到章越照拂,所以并未遭到历史上的那等打击,除了有时感觉孩子不太会读书,除此之外倒也算得上平安喜乐。
    为官者无外乎名利,权势,但苏轼不喜欢这些。
    苏轼并不喜欢端起架子教训人,他天性自由,他厌恶官场森严的等级,更不耐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。与其在朝堂上揣摩上意,他宁可蹲在街边听贩夫走卒说市井趣闻。
    所然而这份疏狂之下,却藏着士大夫最赤诚的担当。即便经历过诗案风波,他仍保持着“言必中当世之过“的锐气。朝中友人数次劝他莫要再作“逆耳之言“,他却总笑道:“若士人皆缄口,要笔墨何用?“
    苏轼回京之后第一件事,便是面圣。
    延和殿上,新磨的墨香混着殿中沉水香,苏轼伏在青砖上,听见帘后传来珠玉相击的轻响。
    垂帘后的高太后面对苏轼。
    “苏卿可知,当年诗案后你任何职”
    苏轼答道:“回禀太皇太后,臣居黄州团练副使。”
    这个从五品散官,曾是苏轼政治生命的谷底。
    “今欲擢你为翰林学士承旨,可知是何人举荐?”
    苏轼怔了怔。这乃四入头之一,历来是宰辅储备。他大声道:“臣仰赖太皇太后之恩典。”
    “此与老身无关!”太后截断他的话。
    苏轼闻言有些抓瞎,只好道:“或是陛下的恩典。”
    高太后笑道:“亦非官家。”
    苏轼茫然了会,司马光?吕公著?章越?这些故交的面孔在脑中闪过于是道:“也许是大臣的举荐。”
    却听太后又道:“与诸相公亦无干系。“
    苏轼又呆立了半天,心道这莫非是太后点自己。他正色道:“臣虽不肖,但从不向人求官,哀求荣华富贵!”
    高太后道:“卿误会了,老身早就对卿家言语,这是先帝的遗诏。”
    苏轼闻言一愣。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,恍惚间苏轼仿佛看见了官家坐在此位上,与他商量大事。记得苏轼第一次进京面圣时,批评官家进人太速,求治太急,听言太广……这话犹在耳边。
    高太后道:“先帝在世时,每当用膳时举箸不下时,臣僚们便知道是在看你的文章。”
    “先帝常道苏轼是奇才……”
    苏轼合目泪下。
    高太后徐徐道:“先帝有心重用之,可惜朝论是非多矣,未能如愿便是盍然而逝。”
    “惜乎.“
    说到这里,苏轼已伏地恸哭,积蓄多年的委屈和心酸,突然夺眶而出。帘内传来稚嫩的抽泣声,是新君在陪着他落泪。
    高太后也是陪着苏轼落了几点泪。
    然后高太后赐苏轼坐,并赐茶叶一包道:“你要忠心辅佐幼主,以报答先帝的恩德。”
    “致君尧舜上……此臣心愿!”苏轼闻言连连泪流,“敢不竭股肱之力,继之以死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苏轼红着眼眶离宫后,便对侍从吩咐前往章府。
    苏轼与章越时隔数年再度相见。
    “子瞻!”
    “魏公!
    苏轼章越二人对坐坐下,苏轼是章越好友,又是制举同年,礼数当然不同。
    苏轼谈及殿上高太后对他所言,更是再度落泪,章越也是感触良多。
    章越听说宫里一个故事,苏轼熙宁九年时写了《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》后,有人说苏轼是天上的仙人‘不如归去’,但最后还是不如留在人间。
    官家听了这一句后大是放心对左右道:“苏轼终是爱君。”
    这样的段子还是很多的。
    大意是我本可置身事外,但还是留下来忠心侍君。
    高太后此举也是高超的政治手段。
    苏轼拭去泪痕,端起茶盏啜饮片刻后道:“魏公此番回京,力保免役法而废市易,倒是与某当年在密州所见略同。之前百姓颇苦役钱,然魏公改法后,竟使纤夫、窑工皆得生计……只是司马君实执意尽废新法,恐非万全之策。
    章越道:“参苓入药——去其燥性便可活人,岂能因药苦而焚医书?”
    苏轼道:“介甫执拗,君实亦不遑多让。这些年某在黄州时曾见保甲弓手扰民,却也在杭州亲睹青苗钱救活灾民。譬如烹鲜,火候过猛则焦,火灭则生,总需执中。”
    “我听说这些年杭州苏州多机户,每家雇得几十张机,甚至百余张,今年我听说扬州有一大户居然有数百张机之多,实在令人称奇。”
    “可见当地官府之风气甚佳。可惜苏某遍目所见,今之君子,为减半年勘磨,不惜杀人。”
    章越闻言沉吟,失笑道:“子瞻所言的‘君子’是吕吉甫吗?”
    苏轼笑道:“吕吉甫此人喜则摩足以相欢,怒则反目以相噬。”
    章越闻言大笑,苏轼兄弟作为吕惠卿的同年进士,多年恩怨,评论得还是相当准的。
    好的时候和你极好,坏的时候和你极坏。
    “不过子厚却不同。”苏轼说到这里,章越神色一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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